聽清楚夙淮問的是什麽,江江蹭的一下轉過頭去,滿臉不敢相信,“你……在懷疑我?”

話弦兒脫口而出,思及茶室金鳧爐裏燃了大半的禪悅香,那一點不敢相信逐漸從她臉上湮滅,繼而有如墜深淵的死寂一點一點爬上她眉眼。

“所以,”江江滿目悲愴,就連聲音也漫上了失望,“槿妃在茶室裏同我說的那些話兒,其實是你授意的?你懷疑我和歡喜有過界行為,你嫌棄我不清白,你讓槿妃來提醒我做人不能什麽都想要?”

麵對她的聲聲質問,夙淮沒應,但沉默何嚐不是一種回答。

踏進茶室,嗅到熟悉的味道,觸及金鳧爐裏僅剩下小半段的禪悅香,就應該想到本該身在後宮的槿妃娘娘究竟為什麽會在磬書樓裏約見東緝事廠的歡喜大人。

因為,還要替帝王傳些話啊。

想明白一切,江江用力掙脫夙淮的鉗製,抬手撐在他胸膛上猛的向後一推,“你既嫌棄我髒了,還靠這麽近做什麽?”

被她這麽一推,兩個人原先緊緊貼著的身體拉開一臂遠的距離。

夙淮沉下腦袋,將滿目傾頹隱入瞼下,悶聲道,“知道我費盡苦心的提醒你,為什麽還要和歡喜糾纏在一起,他就那般教你放不下?”

“他是我阿弟……”

“他不是,”夙淮驀地抬頭,音量也隨之拔高,“沒有血親的人算什麽阿弟?”

“為什麽不能算,難道十數年的相處比不過血親二字?”

“十數年……”囈語般的低喃著這一句,夙淮俯身緩緩靠近江江,“那我呢,你我之間又算什麽,二十餘年的相處,難道把我當作阿兄麽?”

看著複靠過來的人,江江沒來由的有些害怕,她想逃,可四肢卻像軟泥一樣動彈不得,夙淮伸手摟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用力往上一提,將她整個人拎進了懷裏。

“江江,”他喚她的名字,溫熱的氣息順著耳墜子一點一點上移,最後重重的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我們做盡了親密之事,你卻隻當我是阿兄,這天底下的兄弟妹裏,有哪一對會像我們一樣脫光了衣服躺在同一張**?”

他的聲音裏沒有往日的溫柔,陰測測的語氣中裹挾著嘲弄,譏諷,還有十足十的挖苦之意。

言及此處,夙淮頓了頓,鬆開她的腰肢,冷著臉問,“還是說,你和歡喜也……”

“閉嘴。”意識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江江捂著耳朵厲聲製止。

有些話一旦說出來,傷的不隻是人心,她抗拒著他嘴裏的那些難堪言語。

江江很少在夙淮身上感知到這種不依不饒的迫人氣息,她的身體因為氣憤不受控製的顫抖著,鬆開捂住耳朵的手,江江抹去臉上不知何時候落下來的淚,轉身就要下車。

在她掀開幕遮跳下車時,耳邊傳來輿中人沙啞的嗓音,他說——

“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

這是一句不需要響應的話,因為聲音方才落下,那輛漆黑色的馬車便擦著江江身側飛馳而過。

他第一次這樣丟下她。

江江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鬢邊一支翠翹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墜至腳邊,摔碎了蝴蝶翅上鑲著的綠寶石。

夙淮甫一回宮,便將自己關進了承恩殿,夕陽陳一壇一壇的送進去,烈酒穿腸,激的嗓子眼裏火辣辣的。

李少璟曾吩咐過禦前的人,不許帝王飲酒,可壯得起膽違逆聖意的雙溪還沒回來,旁的小太監根本就不敢上前置喙一二。

宮人門簇在承恩殿外來來回回踱步,個個眉頭緊鎖滿臉急色,忽然,人群之中有人怯生生的提議,“要不……咱們去佛堂尋大監兒來勸勸?”

梁茂得了消息趕過來時,夜幕已將整座皇城籠罩,萬盞燭火燙破黑暗,星星點點的光芒照著腳下的每一步路。

老成持重的少年宮人欠身叩響殿門,爾後輕輕推開,腳步剛剛踏進去,便被一隻空酒壇絆了一下,素淨的陶瓷細口瓶遇著外力滾向他方,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裏發出幽幽低響。

順著酒壇滾動的方向望去,錦衣華袍的年輕尊者跌坐在抱柱旁,清冷的月色從洞開的雕窗裏灑進來,映亮他懷中抱著的夕陽陳。

少年宮人屈膝跪在地上,心疼的喚,“陛下。”

聞聲,意識到來人是誰,跌坐在盤龍抱柱旁的帝王轉過身來,裝著烈酒的陶罐順著他的動作傾斜,滿罐夕陽陳緩緩倒出,一點一點浸濕他懷中衣袍。

“你回來了?”

“奴才來瞧瞧陛下。”

“瞧什麽?”帝王似笑了一下,語氣裏盡是頹靡之音,“瞧朕苦心孤詣卻枉費心機,還是瞧朕情深似海卻愛而不得?”

梁茂起身,走近盤龍抱柱拾起尊者懷中傾倒的陶罐,捏著袖角跪在月光下細細擦拭滲進帝王衣袍裏的酒漬。

“綏寧元年,陛下大婚,洮家嫡小姐隨父入京道賀,宮宴上,與眾命婦同坐一處的洮鴛小姐抬起頭來,隔著交錯觥籌望向陛下,眸中炙熱如陛下望向姑娘時一樣。奴才知道,陛下此番同意洮鴛小姐入宮,不過是為護歡喜大人行的權宜之計,雖是不得已,可奴才私心裏卻期盼著這場不得已能成為陛下的救贖。”

“付出的情誼能收獲相等的回應固然是好,倘若不能,便該決絕,沒得非要在一個泥潭裏陷進去的道理,陛下超塵拔俗卓爾不群,心悅於您的女子比比皆是,隻是您從未抬頭看看旁人。”

“奴才不願瞧陛下苦心孤詣卻枉費心機,假使情深似海卻愛而不得,為何不抽身而出,柳暗是花明,山重水複之後總有新路,奴才真正想瞧的是白首齊眉鴛鴦比翼,是青陽啟瑞桃李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