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靜靜的瞧著他板著臉一本正經的勸誡,莫名覺得可愛。
“那……”江江用手撐著下頜,“我該怎麽圖謀自保呢?”
周霽月不疑有旁,隻當她真心發問,實心實意的道,“陛下就是姑娘的勢,隻有抓住……”
話及此處,覺出對方嘴角笑意裏噙著的溫柔和寵溺,他猛的止住話頭。
“小月,”江江伸手像昨兒個一樣輕輕拍了拍他耳鬢,“小孩子操心太多大人的事,是會很快變老的喔。”
她看他時的眼神,說話時的語氣,就像是麵對一個六歲稚子,那樣的神情同過往無數個片段一一重合,有那麽一瞬間,周霽月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周霽月了。
但她叫他小月,這個稱呼又將陷入回憶裏的他頃刻拉回到了現實。
周霽月從江江院裏出來的時候,食物都快塞到嗓子眼裏了,自入了將軍府,鳩占鵲巢的恐慌教他從來沒有睡過一次好覺吃過一頓飽飯,這一回,是頂著這張麵孔後唯一吃的最滿足的一回。
慈寧宮。
雖近中年但仍風姿綽約的太後娘娘端著一隻天青茶盞放在鼻尖嗅了嗅,揭蓋淺淺抿上一口,爾後轉頭看向坐在下首的人,“鴛兒,你父親千方百計送你入宮的目的,你明白嗎?”
“鴛兒明白,”下首之人溫聲作答,“父親想讓我留在陛下身邊。”
“不,不是讓你留在陛下身邊,”太後放下手中的天青茶盞,一字一句糾正,“而是要你留在中宮位上。”
“姑母……”
“我河西洮家的女兒,生來便是要做皇後的,”太後在嬤嬤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下首坐著的姑娘,“先頭被宋芊芊橫插一腳,差點錯失了鳳位,而今中宮空懸,兄長費盡心思送你入宮,可不是教你來當個處處被人壓上一頭的妃嬪,鴛兒……”
太後走到洮鴛跟前,伸手握住侄女腕骨,眸光一點一點收緊,指尖也隨之一點一點用力,“隻要你能爬上龍床,哀家便能送你直上青雲,記住了嗎?”
那隻鏨花護甲上的鏤空紋路壓的洮鴛腕骨生疼,但她沒敢表現出來,低著頭恭恭敬敬的應,“鴛兒記住了。”
從太後娘娘跟前退下,由小宮女陪著在禦花園裏散心時,洮鴛方才捏著被鏨花護甲烙下的印記輕輕“嘶”了一聲。
對於整個河西以及姑母來說,她除了中宮之位別無選擇,但對她自個兒而言,隻要能得到陛下的心,就算為妃為嬪也沒什麽大不了。
她第一次見到尊者,是在寧長公主的及笄禮上,彼時,先帝還未羽化,而當今尊者也尚還隻是皇子之身。
父親以讚者身份赴京為長公主加禮,為教洮家嫡女借此機會在可能繼承帝位的皇子跟前露臉,此行父親特意帶上了她。
盛安的繁華是河西沒有的,朱雀長街上的熱鬧不停的抓撓著洮鴛的心,於是,她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晌午扮作小丫頭跟在采買的宮女身後出了皇城。
京都瓦市玲琅滿目,各式各樣的小物件迷了人眼,她瞧的盡興,竟將回宮的時辰忘了,待到記起時,已是日頭西斜,采買的宮女等不到她,怕誤了主子的事,便頭裏先走了。
洮鴛趕到宮門處,正趕上下鑰,守衛們無法確認她的身份,誰也不敢放人入內,她怕再耽擱下去被父親發現外出的事,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可盡管拚了命解釋,卻還是因無人無物證明身份被阻攔在外。
就在洮鴛緊緊攥著袖口一籌莫展時,身後駛來一輛馬車,那輛馬車周身漆黑,簷下懸著一隻燃有禪悅香的旒球,門頭描著玉蘭花開。
馬車裏的人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半撩起窗前帷幕朝外看了一眼,片刻後放下帷幕,緊接著一名侍者從車裏走出,對著宮門守衛拱手道,“我家殿下可替這位姑娘證明身份,還請放行。”
守衛們聞言,互相對望一眼,連忙讓開了入宮的道。
她自幼被家族以皇後之禮束縛在條條框框裏,如此逾矩的行為從前不曾有過,怕被父親得知後嗬斥,洮鴛甚至來不及同馬車裏的人道一聲謝,便拔腿往裏頭跑。
不過,帷幕半掀時,她瞧見了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在過往的年歲中,她還從未見過那樣好看的模樣。
縱然隻是驚鴻一瞥,她卻將那人牢牢的映入了腦海,因而,在寧公主及笄禮上,瞧見先帝爺的九皇子殿下時,她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
那一刻,她在心裏同老天爺商量,就教他做皇帝吧,倘若他是大煜來日之主,那麽她可以背負家族厚望,心甘情願的去學禁中禮儀。
公主及笄禮後回到河西,不過一年,京都便傳來先帝薨逝的消息,得知繼位者的順次為九,她高興的抱著阿娘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阿娘不明所以,敲著她的腦袋問她可是魔怔了,食指關節落在額上三寸,力道一點兒也不輕,可她卻不覺得疼。
真正讓她覺出痛感的,是新帝力排眾議冊立丞相之女宋芊芊為後的消息傳到河西的時候。
老天爺果真選了他做大煜的來日之主,卻讓她與他的皇後之位失之交臂。
新帝的婚訊千裏迢迢送入河西,洮鴛當著教習的麵失聲痛哭,她一邊流淚,一邊將剛插好的花從紙槌瓶拔出剪碎。
族裏的叔伯當她是為掌不了鳳印多年努力付之東流而難過,可其實,她是為錯失那個人而難過的快要失了心智。
去歲宮門外的那一眼,在她心裏激**起了千千萬萬層漣漪,即便時隔數百日,也不曾平複一絲一毫。
白駒過隙時光荏苒,就算是幾千個日日夜夜之後的而今,當年宮門外的驚鴻一瞥仍舊清晰的留存在她腦海裏。
天可憐見,終究還是將她從河西送到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