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慈寧宮小丫頭的引領下,洮鴛自禦花園不自覺走到了中宮殿外。

象征著國母身份的中宮殿,雕梁繡柱金碧輝煌,翹起的屋簷一角似聳入雲霄,高不可攀。

正宮同旁殿到底不同,尋常妃嬪的殿宇,隻是月餘無人居住,便有傾頹之勢顯現,而這裏……

洮鴛在身畔宮女的慫恿下,伸手推開虛掩的殿門,緩步踏了進去,這裏,亭台樓閣瓊樓玉宇,即便已空虛許久,依然威嚴富麗。

小宮女抬手指了指橫廊後的寢間,討好般的道,“小姐被陛下正式冊封為後,便是要住到那裏去的,老祖宗教婢子先領著小姐來認認道兒,日後……”

婢女的話弦兒未收,洮鴛突然邁開腳大步跨過橫廊,徑直往皇後寢居走去,剛剛,就在半開的朱紅木門後,似有一點火光跳躍著映入她眼簾。

難道,有人?

意識到這裏,洮鴛不自覺加快了腳步,橫廊之後是甬道,行完十數步,伸手一推,朱紅木門洞開的瞬間,一抹半跪著的女子背影和那名女子身前的火盆赫然顯現,盆中未燒完的紙錢還舔著熊熊火舌,仿佛是在朝闖入的她叫囂。

“大膽,”洮鴛朗聲嗬斥,“宮中私行祭祀之儀,是對陛下和太後的大不敬,觸犯禁中規矩,你有幾條命夠丟的?”

隨後追上來的小宮女見狀,也立即變了臉色,附在洮鴛身旁低聲道,“小姐勿惱,眼下後宮無主,一應事宜暫由槿妃娘娘代為管理,奴婢這就找人將犯禁者扭送到槿妃娘娘跟前領罰。”

說著,小宮女轉身就要出去喚人,她方走出中宮殿外,便被一名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小太監哈著腰笑嗬嗬攔下。

小太監瞧她神色慌張,問明緣由後當即表示,“姐姐是老祖宗宮裏伺候的人,手腳都金貴著呢,這跑腿的事奴才願代勞,姐姐便在這兒等著,奴才喚了人就回來。”

他話還沒落地,已遠遠跑開了,小宮女瞧著那名太監遠去的背影,稍作思量後,又折身回了中宮寢殿。

焚燒紙錢的女子對洮鴛的指摘仿若未聞,仍自顧自的往火盆裏丟紙錢,直到手中再無可燒的後,才慢慢站起,彎腰捋平膝前跪皺的衣裙。

“暗中祭拜亡者,形同巫蠱咒術,”洮鴛繞到女子身前,眉峰上挑,“你犯的可是……”

言及此處,彎著腰的女子一點一點直起身子,那張春日宴上打過照麵的臉撞進眸光裏,她的聲音頃刻頓住,好半天後從震驚中轉圜過來,洮鴛失聲低喃,“是你?”

“是我,”江江抬頭,平靜的回望來人,“我們又見麵了,洮鴛小姐。”

她恨錯了人,做錯了事,百轉千回夜不能寐,原以為宋芊芊慘死後不會有人來中宮,沒料到紙錢不過燒了一半,身後便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

中宮寢臥除了那扇朱紅色的木門外,再無其他出口,想著反正逃不了了,索性擺爛,硬跪著等到所有紙錢都燒盡,方才站起迎上來人的目光。

“你……”洮鴛幾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是在祭祀先皇後?”

“是。”江江毫不遮掩。

“為什麽?”洮鴛滿臉不解,“你們不是……”

你們不是仇人嗎?

大約最後三個字太直白,說到末處噤了聲。

春日宴後,洮鴛向寧長公主旁敲側擊的打聽過眼前女子的身份,丞相下堂妻、天子乳母之女,後做了帝王的宋妃娘娘,與同父異母的先後宋芊芊有殺母之仇,無故被燒死,又平白回了宮。

洮鴛所了解到的,僅此而已,她雖與寧長公主是表姐妹,可自幼不親近,能說上的話並不多,本以為天之驕女同所有人都是有距離的,但那日瞧見長公主與對方的相處,她才恍然明白,原來天子驕女遇到放在心坎裏的密友,同俗世凡人也沒什麽兩樣。

斂去麵上神情,洮鴛微微揚起下頜,轉而道,“我將入宮,禁中規矩想必你比我清楚的多,私下裏祭奠亡靈,挨上幾十板子是輕的,倘或真要追究起來,便是將你同你族中罪臣一塊兒收押入大理寺也不為過。”

族中罪臣,她說的是悉數入獄的相府滿門。

即便江江是下堂妻所出,到底也擔了宋旌文女兒的名頭,就連先皇後宋芊芊都畏罪自縊了,而她這個死而複生的宮妃卻還好好兒活在宮裏,洮鴛覺著,她現下的犯禁之舉,分明就是逃過一場大難後又自尋死路。

江江垂下長長的睫毛,耷著眼瞧了瞧火盆裏燃燒過後已成灰燼的紙錢,複抬首,正待要答話時,外頭忽而響起串串腳步聲。

洮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吸引,二人一同轉身望向門外,隻見,十數步之外的橫廊上,一名年輕的宮人領著數名小太監正朝這邊走來。

跨過甬道行至近處,少年宮人掖著手略略躬身,笑著喚了句,“洮鴛小姐。”

禁中太監成千上萬,誌在皇後之位的洮鴛可以將他們全都不放在眼裏,但跟前這一個不行,興慶五十三年,新帝登基,擢升他到禦前,便是將他拔到了宮人之頂。

看清楚來人的模樣,洮鴛亦斂容頷首,恭恭敬敬的回禮,“大監兒。”

梁茂的視線在江江和她腳下的火盆上掃了一圈,爾後麵向洮鴛,溫聲道,“奴才聽說,小姐逛到了中宮殿外,想著今日江江姑娘正奉陛下旨意祭奠先後,怕香火衝撞了小姐,奴才特特趕來,不料還是晚了,教小姐受驚了。”

“奉陛下旨意?”洮鴛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再次確認,“大監的意思是,她焚燒紙錢是奉了陛下旨意?”

其實,不敢相信的不止洮鴛,就連江江本人,也在聽到宮人脫口而出的話後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