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被關押在大理寺獄中,夙淮一次也不曾來看過。

監牢裏的燭火燃的很亮,閉起眼睛,瞼上紅彤彤一片,刺的瞳仁生出些微疼痛感來。

她忽然很想念躺在承恩殿**時那些個光影昏暗的夜,也想念……

往邊上湊一湊,就能緊緊貼著的那個人。

江江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個兒微微抬起的掌心,悵然的想,她此番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那個人怕是這輩子都不想搭理她了罷?

也好,反正她這輩子也不長了。

隻是有些遺憾,黃泉路上,再不能像活著時候一樣將身子卷成一團滾進夙淮懷裏了。

說來也奇怪,他冷冰冰的懷抱分明沒有一絲溫度,可她卻忽而起了貪念。

江江滯留在大理寺牢房的第十日夜,高高的天窗外突然亮起了許許多多火把,緊接著,有廝殺聲自外頭傳來,響徹耳畔。

守衛的獄卒察覺不對勁,立馬戒備起來,異動響起不過片刻,大理寺的牢門便被從外撞開了,而後大片穿夜行服蒙麵的黑衣人湧了進來,獄中關押的罪犯看見這一幕,即刻起了騷亂,鬧哄哄的人群中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不好,有人劫獄,看住相府一眾!”

混亂中乍然響起的聲音,使守衛的獄卒下意識以為這些闖入者是衝宋氏一脈來的,旋即將絕大部分的防備都調去了宋旌文夫婦及其家眷所在的區域。

闖入的黑衣人和獄卒打起來的那一刻,江江莫名有些忐忑,旁的犯人怕刀劍無眼傷及自身,一個個抱頭蹲下瑟縮著躲在角落裏,隻有江江,她抓著木質欄杆趴在縫隙裏,緊張的瞧著正與獄卒纏鬥在一起的黑衣人,不可抑製的想起了宋瑜離開時說的話。

他說,一定會將她救出去!

從大理寺的牢房裏帶走人,絕非一件易事,眼下黑衣人雖在數量上占了優勢,可不消須臾,增援的兵士就會到來,那時,別說帶人離開,就算黑衣人自己要抽身而去,也很難。

江江思躊間,耳邊驀地響起鎖鏈被砍斷的聲音,她一轉頭,就瞧見穿著一身黑衣但未蒙麵的彌邇。

彌邇一把握住江江的手腕,拽著她就往外頭跑,迎敵的獄卒目光掃過來,發現她們,旋即趕過來阻擋,人還未靠近,便被彌邇指尖扔出的飛刀刺穿了喉嚨。

從牢房到大理寺外的這段路,大約是江江走過最心驚膽戰的一段,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黑衣人真正要劫的是誰,守衛接二連三的上前攔截,而彌邇就這樣一隻手拉著她,一隻手執劍迎敵,與她一同穿梭在刀鋒血影裏。

拘押罪犯的重地,自有無數種防人劫獄的法子,但不知為什麽,打鬥持續如此長時間,禦敵的卻仍舊隻有起先的那些守衛,就連寧長公主都得了消息,帶著府兵趕了過來,可大理寺增援的兵士竟一直遲遲未到。

是的,阿寧來了,身後還跟著數百名持槍帶棒的長公主府兵。

彌邇帶著江江甩掉獄卒的追擊,剛逃至門外,就聽見道道雜亂的腳步聲正朝大理寺趕來,幸而彌邇警醒,在寧長公主和其府兵到達之前,拉著江江縱身躍上了樹梢。

穩住身形,江江抱著粗壯的樹幹往下看,阿寧就站在她腳下幾丈外的地方,而洮鴛就立於阿寧身邊。

“公主,”穿著件素色褥裙的洮鴛傾身靠近阿寧,憤憤道,“那江氏女假意要見我,實則是為了溜進慈寧宮裏刺殺太後姑母,如今姑母屍骨未寒,不管今夜來的人是為了劫誰,咱們隻管顧著那江氏女,絕不能教她逃脫,我阿爹後兒入京到了禦前,就算陛下再舍不下,也保管逼的尊者舍下,還以姑母公道。”

聞言,寧長公主似有些不悅,她轉頭斜睨著自己這位從河西而來的表姐,冷冷的問,“本宮行事,何時需要你來教了?”

洮鴛見她慍怒,忙道息怒,“我隻是為姑母之死傷神,生怕凶手越獄教姑母白白慘死,一時心緒失控僭越了,還望公主贖罪。”

阿寧沒再理會身旁的人,她邁開腳大步踏上台階,卻又在進入牢房門的那一瞬間突然停住,然後轉過頭朝樹上望了過來。

怕被發現,江江連忙往後靠了靠,企圖用濃密的樹葉隱匿身形。

瞧見長公主駐足不前,洮鴛追上去疑惑的問,“怎麽了,公主可是察覺有什麽異常?”

說著,她不自覺朝對方目之所及的方向望去,視線將要順著樹根往上抬,下頜便被寧長公主微張的虎口牢牢鉗住。

阿寧扳過洮鴛的頭,像是在克製著什麽,她將牙齒咬的咯咯直響,隱忍般的命令,“全都隨本宮進去,看死了江氏女!”

長公主與她帶來的人走入大理寺內,彌邇方才拉著江江從樹梢跳下,她們的腳步剛剛落到地上,立馬駛來一輛漆黑色的,門頭雕著玉蘭花開的馬車。

彌邇幾乎未做一絲一毫的停留,摟著江江的腰便將她提上車轅塞進轎廂裏。

馬車是夙淮出行時常用的那一輛,可裏頭坐著的人卻是頂著周霽月身份的宋瑜。

將江江塞進轎廂後,彌邇轉身準備離開,江江上半身探出前室一把抓住彌邇的手腕,壓著聲軟軟的問,“是他安排的,對嗎?”

那些黑衣蒙麵的死士,還有大理寺遲遲未至的增援,以及恰好等在門外的馬車和宋瑜。

“彌邇,”江江抿了抿幹澀起皮的唇角,握在女子手腕的指尖幾不可察的顫了顫,“他……會來看我嗎?”

略略沙啞的嗓音裏隱隱夾雜的期待,是連聲音的所有者都不曾發覺的。

聽見問話,身形幾乎要與這夜色融為一體的死士回過頭來,瞧著馬車上正焦急等待答案的人,不帶任何情緒的複述——

“主子說,從今往後,姑娘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