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廖?

江江的歡喜從嘴角漾到了眼尾,趴在夙淮背上的她,笑意始終不曾從臉上退卻。

此時此刻,她多想將軍府再大一點,從殿心夫人屋外到自個兒落腳房間的這段距離,再長一點。

但好像沒走兩步,就到了。

從夙淮背上下來,推開門走進寢臥,躲在屏風後脫下被風雨浸染過的濕裙,手忙腳亂的換上一件薄薄的裏衣。

江江汲著鞋迫不及待走出屏風時,夙淮正提著桌上的茶壺往杯裏倒水。

聽見腳步聲,他停下手裏的動作抬起頭來,視線觸及那件緊貼肌膚的裏衣,微微蹙了蹙眉,“身上擦過了嗎?”

江江扯了扯被水漬粘在身上的衣服,搖搖頭,“不打緊,身上的水一會兒就幹了。”

將提在手裏的壺放置在桌案上,倒進杯中的茶一口未喝,夙淮大步走向江江,拖著她的腕子重新回到屏風後。

他卷起她袖口,捏著方絨巾耐性兒擦去她臂上舊衣留下的水痕,動作輕柔的不像話。

江江舉著胳膊抬眼看對麵的人,溫雅清俊的年輕帝王雙眉輕皺,長睫低垂,那張素日裏總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這一刻竟懸了絲絲不悅。

擦幹手臂,他捏著絨巾自然而然的往她裏衣深處拭去,癢酥酥的觸感自腰際上行,江江隔著薄錦一把按住那隻不斷遊移的手,細聲細氣的道,“一點濕印,無需這樣仔細,一會子我到榻上滾兩圈,便蹭幹了。”

“宋熹微,”夙淮喚她,帶著慍怒,“你幾歲了,為何還要人這樣操心?”

宋旌文給的這個名字,江江一向不大喜歡,但近來夙淮總這樣稱呼她。

每每聽到這三個字,總會莫名生出他們之間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裏的距離感。

江江驀地紅了眼眶,她壓在夙淮指尖上的手鬆了鬆,像個犯錯的孩子,將腦袋不自覺低了下去。

意識到自己語氣裏裹挾的急躁,夙淮有些懊惱,他勾著江江的腰將她整個人帶進懷裏,一麵摸索著替她擦拭後背水氣兒,一麵溫聲解釋。

“今日本就折騰,再濕漉漉的上榻,著涼了怎麽辦?”幾不可聞的歎了一息,他繼而道,“而今我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時時刻刻帶你在身邊顧著,你要學著自己照料自己,莫教我隔著宮牆擔心。”

略略偏轉過頭,唇峰抵著懷中人耳窩,輕言軟語的問,“曉得嗎?”

夙淮的聲音沉沉的,低低的,似囈語呢喃,湊近的時候,呼出的氣息嗬在江江耳側,拂動幾根發絲。

他是帝王,高興時雨露君恩,不高興時雷霆萬鈞,全天下的人都得瞧著他的臉色,而他卻因對乳娘的女兒說了句重話,一瞬便心軟的不成樣。

“我不是不會照料自己,我隻是……”江江伸手摟住夙淮脖頸,“怕拖遝會,你就該走了。”

她說話時甕聲甕氣,似想哭,卻又硬生生忍著,像陷在脆弱與克製的邊緣。

隻這患得患失可憐巴巴的一句,就教夙淮頃刻丟盔棄甲。

“我不走,今夜陪著你。”他丟開手裏的絨巾,彎腰抱起江江向榻旁走去。

兩個人相擁著躺在**,燈籠裏的燭火在地麵淺淺鋪了一層橙黃色的光芒,外間大雨如注,寢內枕穩衾溫。

劈裏啪啦的雨點聲和晃晃悠悠的火光仿佛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江江窩在夙淮懷裏,嗅著禪悅香的味看他在燈影下用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卷著自己鋪散在肩頭的長發,突然之間就明白了什麽叫歲月靜好。

不過,唯一可惜的是,現世並不安穩。

“阿九,”江江仰起頭,覷著他的麵色沉默良久,忽而無比惋惜的說,“如果,我們有個孩子就好了。”

聞言,夙淮繞在她發梢的指尖頓了頓,少傾後似不在意般的道,“沒有孩子,也無妨。”

“怎會無妨呢,”江江神色一頹,失聲喃喃,“有孩子的話,就算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也永遠有個羈絆,沒有孩子……”

“分開以後就真的再不相幹了。”

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期盼一個生命的到來,但江江也無比清楚,她不會擁有了。

因為恐懼一段緣分的結束,而對這輩子注定得不到的另外一段緣分生出奢望,兩頭沒一樣能討得到,免不了要承受雙倍的痛苦和失望。

江江毫不掩飾的期盼輕易撩動了夙淮的心念,登基數載,他至今無一兒半女,朝堂上那些老東西以延綿皇嗣為由,往宮裏送了不少滋陰補陽的藥丸。

一開始,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惦記孩子,所以在避子一事上沒有半分猶豫和躊躇。

後來,江江傳出孕事,喜訊呈至禦前,他開心的連筆都拿不穩,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確定自個兒並不是不惦記孩子,隻是不惦記和旁人的孩子罷了。

那段被即將做人阿爹的喜悅籠罩的歲月,是夙淮此生最忐忑的一段經曆,他滿心歡喜的憧憬那個嬌嬌軟軟糯米團子一般的小人,同時也唯恐擎小被父親忽略的自己做不好孩子的父親。

能與心愛的姑娘生兒育女,是件光想一想就會眉眼彎彎的幸事,隻不過,他在子嗣方麵終究欠缺了運氣。

天家避子的那些法子,由始至終,夙淮一回也沒往江江身上用過,自年關到今,他們同床共枕耳鬢廝磨,身體與身體纏綿過一個又一個長夜,可卻遲遲未得信兒,昔年拂光殿裏僅一次親密,就一次便有了……

可那次,不僅沒能留住孩子,還傷了江江的根本。

得知江江往後再難受孕,夙淮便也認了此生無子嗣緣分的命,將來從宗族裏挑個清風明月通文達理的小輩過繼江山社稷的擔子,也沒什麽不可。

那碗墮胎的銀耳蓮子羹,是他親手喂給她喝的,她既不能做人阿娘了,他又憑什麽做人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