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做小四兒的侍從最是人精,瞧見自家主子那看似不經意的一瞥,立馬會意,旋即轉身走向四角銅盆。

埋在炭火下的鐵烙子各式各樣,有印花的,還有刻字的,小四兒挑了又挑,最後,在拿起那根奸夫霪婦的“奸”字時,牽起唇角露出一抹邪惡的笑。

同中宮暗通款曲,可不就是“奸”麽,小四兒覺得自個兒選的甚是貼切,他將紅彤彤的鐵烙子推向駙馬都尉胸膛的時候,臉上懸著顯而易見的得意。

這一晚,盛安城的夜色很黑,刑獄的燈很亮,洸央的慘叫聲穿過燭火光簾,直達伸手不見五指的暮色深處。

光祿寺卿得了消息,領著府兵匆匆趕到東緝事廠討人,聞及駙馬都尉的父親洸大人親臨,歡喜客客氣氣的將其請進刑獄,爾後笑吟吟的命人將其一同捆綁在柱子上。

意識到對方壓根兒就不顧及同僚之情,光祿寺卿下意識跑向留在門外的府兵,但來不及了,他剛邁開腳步,便被番子們架著胳膊拖到了駙馬都尉身旁的刑架上。

鼻尖嗅到陣陣人肉燒焦後傳來的臭味,目光觸及自家兒郎被鐵烙子燙的滿是血泡的胸膛,光祿寺卿驟然失色,他驚恐的望著受虐後昏過去的洸央,顫顫巍巍喚,“央……央兒?”

“大人莫慌,”歡喜對著食指根上的紅玉扳指哈了口氣,用指腹摩挲輕轉,“沒死呢,您寶貝兒子還活著。”

他話弦落下的那一刻,光祿寺卿猛的抬起頭,眸中恨意四射,“本官位居從三品,本官的兒子是當朝長公主的夫婿,區區宦臣竟敢妄動私刑,是不把王法放在眼裏嗎?”

“王法?”停下轉動扳指的手,歡喜懶洋洋的問,“大人信不信,今兒個咱家讓你們父子倆死在這間牢房裏,王法亦不能教咱家如何。”

“狂悖!”光祿寺卿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爾等不過是禍亂朝綱的閹狗,陛下遲遲不肅清東緝事廠,皆因師出無名,本官來此前已率先往禁中遞了信,今日你若敢傷及本官與駙馬的性命,陛下必會為我等討回公道!”

他說的擲地有聲鏗鏘帶力,聽的人卻隻覺好笑,事實上,歡喜也的的確確笑了。

“洸大人,您宦海裏浮沉這麽多年,如何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是蠢的這麽無藥可救。”

“閹狗……”

“咱家是狗沒錯,可大人怎麽不想一想,咱家究竟是誰的狗?”歡喜支起眼瞼,漆黑的瞳仁緩緩氳開嘲諷之色,“放眼京都,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遍地都是,隨便拎個上來,哪個不能替代大人您?咱家就不一樣了,像咱家這般順主子心意的狗,整個大煜也挑不出幾條來,大人真覺得,陛下會因你舍我?再說了……”

言及此處,歡喜的目光慢慢移向一旁疼暈過去的駙馬都尉,立在銅盆邊擺弄鐵烙子的小四兒覷了眼他麵色,立馬明白過來什麽,側頭抄起水桶就往洸央身上潑。

地窖裏取出來的水涼到刺骨,兜頭而下的那一瞬,洸央被激醒,意識回歸,痛感也一並襲來,他忍不住嚎啕出聲。

聽著那嘶聲力竭的慘叫,歡喜滿意的挑了挑眉心,隨後接著方才沒說完的話慢悠悠開口,“駙馬都尉罔顧寧長公主真心,貪戀不該貪戀的人,礙於長公主喜歡,陛下一直忍而不發,沒準今兒咱家送駙馬都尉上西天,陛下知道了還會拍手替咱家叫聲好。”

前半段話,光祿寺卿不以為然,而後半段話……

宋芊芊活著的時候,洸央尚算有個人樣,宋芊芊沒了,他便也同個死人別無二致,尤其太後薨逝後,他待寧長公主更是沒了顧忌。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的光祿寺卿,自知歡喜所說並非全是虛言,他有些心慌,卻還是嘴硬的辯駁,“胡說八道,我兒與長公主夫妻和睦鶼鰈情深,於聖山更是忠心耿耿恪盡妹婿本分,你這個沒根的狗東西,自個兒過的不如意,便也見不得旁人好,我們洸氏與天家的關係,豈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撥弄離間的……”

“廠公,”光祿寺卿的咒罵聲未止,一名小太監忽而自外走入,對著黑衣蟒袍的兒郎嗬腰行禮,溫聲稟,“宮裏來人了。”

聞及此話,光祿寺卿冷笑一聲,滿臉篤定,“定是陛下瞧見本官的折子,特特兒派人來保我兒周全,歡喜,自即日起,本官與你勢不兩立,待出了這破牢,本官要你好看。”

聽見自個兒的名字,黑衣蟒袍的兒郎聳聳肩,牽起唇角勾出戲虐的弧度,“咱家必會日日沐浴更衣,耐性兒等著瞧大人如何教咱家好看。”

說罷,他稍稍側頭,用餘光瞟向那名稟話的小太監,斂去玩味笑意麵無表情的吩咐,“去請宮裏的人進來。”

小太監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同時將姿態端的越發恭敬,“回廠公,那人不願進來,隻讓奴才帶句話兒,說:‘駙馬都尉行刺在先,廠公拘人在後,都尉雖為天家婿,但此事天家不占理,隻要留著一口氣,莫教長公主年紀輕輕便守了活寡,旁的一切,皆由廠公自行處置,禁中絕不多問。’”

意料之外的一字一句鑽入耳中,光祿寺卿麵上的神情千變萬化,最後,全都匯聚演變成一種打從心底深處滋生蔓延開來的,深深的恐懼。

黑衣蟒袍的絕美兒郎,就在小太監稟完聖意的同時,輕輕扭下食指根上的紅玉扳指,小心翼翼擱置在方桌冒著熱氣的茶盞旁,迎著光祿寺卿又驚又懼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被疼痛折磨的麵目猙獰的駙馬都尉。

他似黃泉之下的閻羅王,每近一寸,恐懼便深一分,而當他長身玉立在洸央跟前,諾大的刑房裏,無一人敢出丁點聲響,甚至連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