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絕京都的東緝事廠廠公抬起胳膊,朝虛無的空氣伸出手,不出片刻,那隻空****的掌心旋即多出一把短刀。
那是阿大為宮人淨身時用的最順手的一把刀,怕歡喜使不慣,在送過來前,阿大特意在砥石上磨了又磨,想著刃利了,縱是手生,也不會錯到哪兒去。
右手捏著刀柄,左手拇指指腹一下一下刮著鋒利的刀刃,教人膽戰心驚的蟒袍兒郎倏忽一笑,美的像淒淒寒夜裏須臾盛開的花朵。
他舉著刀,沿駙馬都尉被鐵烙子燙出焦臭味的血痂一路下移,落在對方雖被衣料遮擋但仍能估摸出個大概的**。
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思緒尚存的洸央想喊,卻怎麽也出不了聲,隻有哆哆嗦嗦的身體,在本能掌控下一直抖個不停。
跟著反應過來的光祿寺卿嘶吼著想要製止,但他嗓子眼裏嚎出來的每一聲都無力至極。
似在尋找切入的位置,歡喜握著刀變換了好幾次方向,最終擦著駙馬都尉的腿根兒停住,爾後他抬起那雙美無方物的眼,緊盯著麵前因受驚過度慘白如雪的臉。
“咱家擎小不得好,禁中侍奉的那些年更是被各宮主子奴才**搓磨全無一絲尊嚴可言,後雖掌勢,可也隻是表麵瞧著風光,其實內裏爛透了,洸央,倘或你今兒個真能如願殺了咱家,教咱家早早結束這腐爛腥臭的人生,咱家打從心底裏念你的好,但……”
說著,歡喜手上陡然用力,血汁隨著他的動作霎時濺開,為他那張比女人還要漂亮千百分的臉染上一抹妖豔的殷紅。
痛到極致,竟是發不出聲音的,**脫離身體那一瞬,洸央抑製不住仰頭哀鳴,他喊得青筋暴起大汗淋漓,可東緝事廠刑房裏仍靜的落針可聞。
而揮刀的蟒袍兒郎,就在這一片死寂中從容淡定的擦掉刃上鮮血,接著將將未說完的話慢悠悠繼續道,“你實在太無用了,莫說殺咱家,就算是咱家門外拴的一條狗,也不見得能得手,既死不了,咱家就得繼續為貴人們分憂解難,隻是不知……”
他將阿大的刀遞與身旁小四兒,抬起鞋尖嫌惡般的碰了碰自洸央下身滾落到地上的血肉團,思索著喃喃道,“長公主費心將駙馬都尉支來咱家這兒受教訓,不知此番結果可是殿下貴眼想要看到的?”
光祿寺卿的折子遞至禦案前,陛下早已收到駙馬都尉刺殺未遂被擒於東緝事廠刑房的消息。
顧著兩朝老臣的那一點情麵,今上特遣梁茂來提洸央出獄。
抄手站在東緝事廠刑房外聽了許久駙馬都尉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慘叫聲,禦前最是行止有度的大監頭一回為著自個兒的私心,違逆聖意。
“駙馬都尉行刺在先,廠公拘人在後,都尉雖為天家婿,但此事天家不占理,隻要留著一口氣,莫教長公主年紀輕輕便守了活寡,旁的一切,皆由廠公自行處置,禁中絕不多問。”
這話……
不是今上說的。
東緝事廠燭火通明,獄中鎖鏈當啷聲響,分明耳清目明,可梁茂卻覺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壓到了頭頂。
他好像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所有的意識,全部都勻給了很多年前那個錦繡花團次第開放的四月,牽著宮嬤嬤手走過來怒衝衝斥責惠娘娘是否就這樣愛仗勢欺人的寧公主。
九歲的小姑娘,粉粉嫩嫩嬌嬌軟軟,皺著眉頭板起臉來的時候,就像雲團裏包裹的利劍,溫柔又威嚴。
梁茂曾不止一次的想過,那樣金貴的帝女,該由這世上什麽樣的人來相配,才高八鬥出類拔萃,卓爾不群博古通今,當是這般世無其二的靈透人,方才襯的上天之驕女的身份。
然而,梁茂怎麽也沒有想到,來日能令帝女心動成災的駙馬都尉,竟會光祿寺卿之子。
名動京都的才情又如何,超塵脫俗的樣貌又如何,郎子若沒有令人心生敬服的好品性,此一生注定是不得善果的。
梁茂自知自己卑微如泥,不配指點貴人的人生,可寧長公主已經走了數年的彎路,他實在不忍……
不忍見她在這條彎路上繼續走下去。
此一回,就算違逆聖意萬劫不複,就算需要用他的命來置換才能將寧長公主從煉獄裏拽出來,他亦是願意的。
光祿寺卿的嘶嚎哀吼聲響在耳邊,又絕於耳邊,東緝事廠刑房裹入一片死寂,靜的隻剩下歡喜清幽冷冽似能蠱惑人心的喃喃聲時,梁茂瞧了眼被番子們團團圍住的洸氏府兵,轉身頭也不回的融進東緝事廠外無盡黑暗裏。
寧長公主府門牌匾下,跪了烏泱泱的一地人,大多都是些女眷,其中為首的,是四十出頭略顯富態的婦人。
梁茂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那是光祿寺卿的發妻,駙馬都尉洸央的生母,從前逢著年節日,光祿寺卿夫人隨丈夫入宮朝賀,梁茂與她打過許多次照麵。
這個點舉闔府女眷夜跪於長公主府門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獲悉禁中無意救人,故而特特來求長公主持天之驕女身份走一遭東緝事廠的。
事出的急,來的又匆忙,光祿寺卿夫人衣衫不似素日裏那樣整潔,髻上散亂的發絲也不曾用木樨油撫摸平整,就連耳鐺也戴岔了樣式,兩隻不同形狀的墜子懸在她肩頭,說不出的突兀。
愛屋及烏,長公主愛重洸央,連帶著他的家人也一並愛重,放在以往,光祿寺卿夫人過府,長公主早就布好軟點茶果親自出來迎接婆母了,但這一次,那兩扇氣勢宏偉的廣亮大門一直緊閉著,且沒有絲毫要打開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