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個兒那碗墮胎藥灌錯了人,意識到教旁人恥笑的野種還在真的泱泱肚子裏,婦人的臉色一瞬變得極其難看。
高門大宅裏蹉跎了半輩子的女人,心腸早就煉化的比石頭還硬,與其浪費力氣醫治那名錯灌了墮胎藥的姑娘,她不介意再動一次手。
這麽想著,婦人的目光環顧了一圈四周,觸及柴房角落裏那根胳膊粗的木棒,她想也沒想,隨手抄起就往站著的泱泱腦袋上招呼。
電光火石間,立在榻旁的少年快速衝了過去,十五六歲的兒郎,雖還未完全長開,可當他打開臂膀站到泱泱跟前,還是能將想護之人護的嚴嚴實實。
察覺到棒下站著的人換成了自己心愛的兒子,婦人大驚失色,可此時揮出去的動作已來不及收回,情急之中,婦人握棒的手往一側偏了偏,最終,那根棒子擦著少年額角落到了他肩膀上。
大力壓著少年不得不單膝跪地,以此支撐身體不至於整個人倒下去,那被木棒擦過的額角,頃刻滲出細細密密的血珠。
殷紅的顏色冒出來那一刻,婦人嚇的腿都軟了,她踉踉蹌蹌跌至少年身側,抬手試探般的去摸他流血的額角,怕弄疼對方,又在快要挨上的時候驟然收回,爾後轉身對著一眾丫頭婆子大喊,“都愣著做什麽,快把央公子扶回房間,還有,去喚良工,就喚常給家主請脈的陳良工,快些快些……”
小小的柴房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亂成了一鍋粥,所有人都圍向受傷的少年,不知是誰伸手攘了一把,泱泱被推到了地上,怕那些突然湧上來的丫頭婆子踩著阿元,泱泱趕忙撲上去將阿元抱進懷裏,用瘦小脊背隔開身後的混亂。
愛子受傷,婦人再沒有心思為難這個將從莊子裏接回來的女兒,眾人攙著少年一個接一個的退出去,直退到僅剩下泱泱和阿元兩個人,這間柴房才重新安靜下來。
而這時,外頭的天已經大亮了。
灌進阿元肚子裏的墮胎藥發了消,她額上起了一層汗珠,人也開始不自覺地抽搐,難受到極點,阿元無意識的磨起了牙,越磨越響越磨越用力。
緊接著,她似張口重重的咬了一下,怕她咬到自己的舌頭,在她重重咬下之前,泱泱將手指頭塞進了她齒縫間。
鋒利的齒刃咬住指節那一刻,劇痛瞬間傳遍全身,泱泱不敢叫出聲,屏住呼吸強忍著,等到阿元抽搐過後鬆掉崩起的那股勁兒,她才慢慢將手指從阿元齒縫間拿開。
牙印嵌進皮肉裏,食指外圈被咬過的地方滲出血來,但泱泱顧不得自個兒,怕下次抽搐還會發生同樣的事,她將隨身攜帶的手帕疊成塊狀塞進阿元口中,隨後又將阿元背至榻上,拉過棉被細心蓋好。
這墮胎藥於未懷孕的阿元來說效用不明,倘或累及性命,亦或是留下什麽後遺症,便是死一萬次,泱泱也難以安心,方才聽聞婦人命丫頭喚良工,估摸著這會子,人應已到了。
思及此處,泱泱緊握榻上姑娘的手,用帶著濃濃哭腔的語氣懇求,“阿元,等我回來,我這就去尋良工。”
話罷,她一刻也不敢逗留,拉開漏風的柴房門就往外跑。
初來乍到,不熟悉府中的路,更不知將將那名少年居於何處,泱泱隻得一路找一路問,這高門大院裏的侍者雖多數都高仰著鼻孔對她不理不睬,但亦有少數心善的願意停下來為她指明方向。
尋了約莫半柱香時間,泱泱終於在一所提名為霜雪居的院落門口瞧見了那幾名晨起時分隨婦人一塊兒闖進柴房的丫頭婆子。
那些丫頭婆子似在焦急的等待些什麽,一個勁兒的抬頭朝院內張望,時不時張嘴嘟囔,“陳良工進去了這麽久怎麽還不出來,莫不是公子傷的很重?”
“咱們羅姨娘剛剛那一棒子用足了力道,央公子本就柔弱,生生挨那麽一下,想是要傷筋動骨的。”
“呸呸呸,誰讓你咒公子的,快自個兒掌自個兒的嘴……”
年紀略長的婆子狠狠瞪了說話的小丫頭一眼,她視線瞪過來的那一刻,餘光掃到行色匆匆的泱泱,話弦兒戛然而止。
短暫的靜默後,婆子擰了擰眉,一臉不耐煩的問,“泱小姐不在柴房裏好好待著,到這兒來做什麽?”
泱泱雙臂垂於身側,兩隻手緊緊攥著袖角,直攥的指節發白,一如她死命咬著的唇色,然後,她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婆子被她的舉動驚住,本能的後退兩步。
“求求你們,”泱泱抬起下頜,滿目哀戚的望著領頭婆子,苦苦央道,“求求你們行行好,教良工隨我一道兒去瞧瞧阿元。”
受這一跪的婆子嗤笑一聲,嘲道,“泱小姐,您不管怎麽說也是從咱們羅姨娘肚子裏出來的姑娘,單為個鄉野丫頭就能輕賤到這種程度,難怪羅姨娘如此厭棄你。”
鄉野丫頭……
沒錯,阿元是鄉野丫頭,可擎小在鄉野地窖裏長大的泱泱又何嚐不是鄉野丫頭。
比起一見麵便想往她肚子裏灌墮胎藥的羅姨娘,那個明知來者不善卻還頂著她的名字替她喝下墮胎藥的阿元,才像是家人。
寄人籬下無所依仗,她沒有絕地反擊的能耐,若尊嚴能換來良工診治阿元,那麽她心甘情願不要臉麵。
泱泱掌心撐在地上,如一隻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一點一點爬至那名婆子腳下,“我人輕命賤討不得貴人喜歡,得了失心瘋症令家族蒙羞的是我,未婚先孕舉止不檢教家族受人恥笑的是我,被親娘厭棄是我活該,可……”
她抬手輕輕拂去麵前婆子裙裾上沾染的灰塵,仰起頭可憐巴巴的望著對方,猩紅的一雙淚眼像極了落入水底的赤寶石。
“阿元無辜,該死的是我,求求你們……求你們救救她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