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霜月居外聲淚俱下的祈求一個仆婦憐憫,是泱泱現有記憶裏最無能為力的時刻,然而縱使她低到了塵埃了,也討不來親娘跟前的婆子一點同情。

那婆子一把推開她,叱道,“泱小姐也好意思摸過來,咱們公子便是替您受的傷,這會子良工正在裏頭為公子看診,沒功夫去瞧那鄉野丫頭,依奴婦看,泱小姐還是死心吧,那野丫頭若是個命大的,沒準兒過些日子自個兒就好了,若是個短命的,就算把良工請到跟前也白搭。”

冷聲冷氣的說完這番話,那婆子領著同伴轉身就進了霜月居,像是怕她跟進去叨擾了姨娘公子,走入院內後特特兒關了門,泱泱清晰的聽見落鑰聲。

她相信有的人心的確沒有柔軟處,但她不相信每個人的心都不柔軟,良工既在院子裏頭,總歸是要出去的,泱泱抹幹眼淚挺直脊背,固執的跪著、等著。

阿元是這世界上對她最最好的姑娘,她會為解開她身上的鎖鏈去偷阿婆的鑰匙,她會因她一句想出去瞧一瞧而瞞著阿婆帶她偷偷出地窖,她領著她去後池看星月光輝交織下的綠水青山遍地花香,她拉著她的手聽過潺潺流水伴田間蛙鳴奏起的夏夜……

自小被家人棄之如履的洮泱,這灰暗半生裏所有耀眼的色彩,都是那個叫做阿元的姑娘一一為她填充的。

她不能失去她。

許是老天見憐,泱泱在霜月居門外端跪的第三個時辰,門內響起鎖篾條被挑開,鎖栓抽出的輕響,緊接著,房門從裏拉開,十五六歲的少年與提著藥箱躬身而立的良工,一先一後出現在眼前。

少年看見端跪在門外的泱泱,快步走來伸手就要將人扶起,胳膊剛抬一寸便牽動了肩頭傷處,他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可卻還是強忍著痛意硬是把跪著的人從地上扶了起來。

他的視線一路落至泱泱小腹,咧開唇角笑的溫柔又和善,“你是有身子的人,莫在這兒久跪,恐動胎氣,我帶了良工,咱們一道兒去看看你朋友,好嗎?”

他問她好嗎,語氣溫和的就像是在哄孩子,或者說,在哄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犯病的瘋子。

過往那些年聽到過的閑言碎語已在他腦海裏根深蒂固,即使站在麵前的是一個看似好好兒的姑娘,可他還是不自覺的將她當成了病患。

“你……”泱泱用食指指了指他的肩膀,遲疑著問,“你的傷……”

少年單手背至身後,笑吟吟的搖了搖頭,“無妨的。”

說完這句話,他率先邁開腳步,朝柴房所在的方向走去,良工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泱泱反應過來,忙小跑著追了上去。

兩個人行至比肩的位置,少年轉過頭來瞧了一眼身畔姑娘,略作躊躇後,壓著聲兒輕輕開口。

“父親位高權重,業大,家自然也大,府中妻妾子女不計其數,妻妾爭寵子女爭勢,各房誰也不服誰,彼此之間拈酸吃醋刁難嘲諷都是常有的事,這些年來,阿娘沒少因……”

大約是意識到接下來的話會刺傷身側的人,少年突然收了聲。

“沒少因生了我這麽個患有失心瘋的女兒被別人嗤笑。”泱泱平靜的接過對方話頭,她目視前方,小小一張臉上瞧不出半分因此而生的陰鬱。

少年仔仔細細打量著她麵上神情,確定她果真無一絲難過後,方才繼續道,“被那些刻薄之人刻薄之言譏的多了,阿娘的心態難免失衡,她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聞言,泱泱沒有立即應聲,好一會子後,她耷拉下眼皮,不帶任何情緒的問,“晨起所行之事,還不算有意傷害嗎?”

“晨起之事……”少年張了張嘴想要辯駁,可開口又無從解釋,少頃,他悵然的歎了口氣,轉而道,“這些年所經所曆,令她一遇到和你相關的事就變得魔怔,變得……變得像個我不曾認識的陌生人,我知人各有立場,不能勉強你對阿娘所行之事釋懷,隻是……”

眼風飄到身側姑娘髻上鬆散的珠花,他抬起那隻未受傷的手,自然而然的替她推入發髻插好,接著說:“你好不容易從莊裏回來,咱們娘三頭回相聚,過程裏雖有種種不愉快,可我仍實心實意的期盼咱們有朝一日可同圍滿月桌。”

“為何是滿月桌?”

“因為,一家人同圍的滿月桌,最圓滿。”

心裏牽掛著阿元,泱泱腳下的步子邁的飛快,為圖好看,工匠將甬道上的石子鋪的坑坑窪窪,而在少年話弦兒落下的那一瞬,她一隻腳恰好踏進凹陷處,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向一旁側歪。

察覺到要摔,泱泱雙手下意識護在小腹前,然而在她快要摔倒的須臾,少年一把撈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