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你……”管事的趙媽媽故作訝異的驚叫一聲,小跑至泱泱旁側半俯下身子,“你說說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夫人先頭惦念著泱小姐是雙身子的人,千叮嚀萬囑咐教小姐好好兒在房中將養,是小姐你自個兒非要來這宴上做酒侍,單是做酒侍便也罷了,小姐你……你……”
似覺接下來的話有些難為情,趙媽媽用手掩了一下臉,少頃後放下,滿目羞憤的盯著跪在地上的人,“奴知道,小姐從小長在莊裏,被那目不識丁的老婦養出了一身不三不四的壞毛病,可你現下既被接回了府,就該循規蹈矩些,斷不能再像外頭一樣不知檢點,家主請回來的貴人跟莊裏那些與小姐廝混的漢子可不一樣,貴人是由不得小姐這般唐突的。”
話及此處,趙媽媽的眼風有意無意瞟了一下嫡公子旁側的位置,爾後拔高語調陰陽怪氣的問,“都說央公子溫恭直諒婉婉有儀,難不成他這個做弟弟的就沒有教過你這個親姐姐何為禮義廉恥?”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剛好能飄進一旁的左輔少閣主耳中。
這是泱泱第一次知道,原來深宅大院裏的婦人這般厲害,竟能將天說成地,將黑的描成白的。
隻是區區三言兩語,不僅撇清了她之所以出現在這兒的原因,還順帶扯出了她傷風敗俗水性楊花的過往。
頂頂重要的是,這三言兩語還點出了她與央公子之間的關係,將她這滴被人唾棄的廉價硯汁滴在了央公子那塊完美無瑕的絕世好玉上。
以為用她這樣一個**檢逾閑的阿姐,就能將聲名出眾被視作嫡公子最大競爭對手的央公子踩進泥潭裏嗎?
以為無瑕美玉染上瑕疵,就能凸顯出笙公子那顆頑石的價值嗎?
不,不一定的。
泱泱緩緩支起俯地的上半身,她冷眼瞧了瞧一副擎等著看好戲模樣的管事媽媽,平靜到無一絲波瀾的眸子緩緩掃過宴上那一雙雙投擲而來的目光。
在與擔憂到快要坐不住即將起身走向自個兒的小弟四目相對那一刹,泱泱衝他輕輕的、幾不可察的搖了搖頭,用這種無聲的方式示意小弟安坐原位。
最後,她將視線輕飄飄的移向主位,落在那個她打從被人接回府中後就一直沒有見過的、在此之前也不曾抬起頭瞧過一眼的、所謂的父親身上。
端坐在上好金絲楠木桌後的中年男人眼神堅定麵色從容,他一臉淡漠的瞟著宴上突生的事端,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旁人,甚至還有閑情逸致剝掉葡萄的外皮,笑意吟吟的放進身旁妻子口中。
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望向主位上的中年男人,她陡然開口,“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話裏,養不教是父之過,教不嚴是師之惰,何曾牽連到兄弟姊妹身上,難不成……”
說著,泱泱回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管事婦人,佯裝明白的問,“趙媽媽這是不敢明著數落我那生而不養不教的父親,故而扯出我兄弟姊妹隱晦的提點我那沒教過我半點禮義廉恥的父親?”
這話她問的雲淡風輕,可聽的人卻忐忑萬分。
泱泱話弦兒落下的那一瞬,趙媽媽趕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衝端坐在主位上的中年男人心驚膽戰的解釋,“家主明鑒,縱是借奴婦一千一萬個膽子,也斷不敢有泱小姐口中的意思。”
中年男人掏出一方白帕擦了擦黏連在指尖的葡萄汁,順帶抬眼窺了窺公子清酒的麵色。
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中年男人將手中白帕隨意仍在桌角,懨懨下令,“都滾下去,誰再碎言碎語攪了宴飲的興致,家法懲治。”
管事趙媽媽連磕了三個頭,正待要謝恩退下時,閑坐在側的貴人忽而輕咳了三兩聲。
這三兩似咳非咳聲突然響起,原本一直窸窸窣窣個不停的宴飲頃刻靜的落針可聞,場上所有人不自覺的朝聲音來源處張望,卻又因不敢長久直視而迅速挪開。
意識到對方並不喜歡自己這種粉飾太平的行事法子,貴為河西之主的中年男人微微探身,望著左尊位上的年輕貴人和聲和氣的問,“少閣主可是有些話要說?”
公子清酒彎腰撿起那瓶自泱泱手中脫出掉落在金絲楠木案腳的酒罐,擱在耳畔輕輕搖了搖,確定裏頭還剩有餘酒,他自顧自的斟滿麵前空盞。
端起斟滿的酒盞放至唇邊,還未入口複又擱下,他像方才提醒泱泱倒酒一樣用食指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案麵。
敲到第七聲,他迎上河西家主的目光沒什麽表情的道,“清酒此生,最見不得誰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弄把戲。”
“少閣主的意思是?”
貴人收指握拳,敲擊聲驟止,靜的沒有一絲一毫雜音的宴飲上,隻有他齒縫中擠出來的那一個字——
“死。”
聞言,中年男人收身端坐,他沒再看旁側還什麽都未反應過來的妻子,隻抬起右手對立在角落裏的侍從輕輕揮了揮手。
侍從接收到家主的指令,旋即上前一把抓住管事趙媽媽的胳膊,不由分說就要將人往外拖。
摸不著頭腦的管事趙媽媽一麵扭動身形妄圖從侍從的禁錮中掙脫,一麵高喊端坐在家主身畔的夫人。
直到看見隨自個兒一道入這諾大府邸,事事皆聽自個兒指派的陪嫁媽媽被侍從架著拖向宴飲之外的地方,洮氏執掌中聵的家主夫人適才恍然明白過來,公子清酒將將漫不經心吐出來的那個“死”字,想要的究竟是誰的命。
她下意識站起想出聲解救擎小陪著她的管事媽媽,還未開口便被一旁的丈夫拽著腕子重新按回到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