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要住回來了,泱泱開心的一整晚都睡不著覺。
她在**翻來覆去,滿腦子想的全部都是和阿元在莊裏時的快樂時光。
夜深人靜,所有的感官好像都變得靈敏起來了,薄如蟬翼般的月色柔柔的鋪了滿床,泱泱順著光芒探入的方向望去,可以清楚的瞧見洞開的支摘窗外,那株紮根在花圃裏的秋海棠開了。
海棠無香,泱泱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果然沒聞見一點海棠味兒,倒是意料之外的嗅到了幾縷薔薇餘香。
這府中有個叫做薔薇院的地方,裏頭種滿了薔薇花,據年長的侍者說,那滿院薔薇是家主年少時親手為老姑奶奶種下的,後來老姑奶奶飛入皇城做了大煜王朝的中宮娘娘,薔薇院便被封禁了。
數十年來無人踏足,那所院落漸漸荒廢,但滿院薔薇不曾枯萎,每年花期,總有濃鬱暗香肆無忌憚的飄出牆頭,充斥在這諾大府邸的每一個角落裏。
泱泱揉了揉耐不住香氣微微發癢的鼻尖,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噴嚏聲響起的刹那,耳邊同時傳來一道什麽東西從高處墜落砸在地上的鈍響聲。
被這死寂夜色中突然傳來的聲響驚了一跳,泱泱旋即從**坐起,趿著鞋子躡手躡腳的走向房門。
趴在門縫處朝外張望,什麽也沒有望見,她壯著膽子拉開房門,目光尋著聲音傳來的方位一路搜尋過去。
月牙兒斜斜灑入院內,在筆挺的院牆下拉出好大一塊陰影,起初,泱泱什麽也沒有看見,但當她走近了,赫然發現院牆下那塊未被月光照亮的陰影中,竟躺著一個抱臂呻吟的人。
那人像是翻牆入院時,自院牆上一跟頭栽下來的,泱泱躺在**聽見的鈍響許是他墜落發出的聲兒。
瞧見陌生人影的那一瞬,泱泱下意識想要開口叫人,察覺出她要大喊,牆角下躺著的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來,用還帶著泥土清香的手將她微張的嘴嚴嚴實實捂住了。
兩個人僅隔著半步的距離麵對麵站著,黑暗消退,在清亮月光的映照中,泱泱一下子認出了來人的身份,那是……
是公子清酒。
回想起方才從牆頭紮下來的姿勢,公子清酒啞然失笑,盯著泱泱忽而沒頭沒腦的說了句,“第二次了……”
第二次?
泱泱聽不懂他這話的意思,隻瞪大眼睛警惕的瞪著這個不走尋常路的貴人。
見她滿目惶恐與戒備,白清酒收起嘴角笑意,微蹙雙眉一本正經的問,“你當真一點兒也不記得我了嗎?”
聞言,泱泱覺得他這話問的好沒道理,縱她不是一個記憶力驚人的存在,可被洮氏闔府上下奉若上賓的公子清酒將在白日宴飲上見過,短短幾個時辰還不至於忘卻。
泱泱低垂雙瞼盯了盯他還捂在自個兒嘴上的手,用眼神無聲的示意他拿開。
接收到她的暗示,白清酒轉頭四處望了望,確定周遭無人後,他壓著聲兒道,“我可以鬆手,但你不許喊人。”
受人挾製,自是萬事都要應承,泱泱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她答應得快,但並不代表真的就能做到,那隻裹滿泥土味的手掌抽離那一刻,泱泱旋即張嘴就要大叫,對方好似早就料到了她會有此一變,在她一聲都還未來得及發出的瞬間,將從牆頭墜落時本能撐在地上的那隻手掌重新按在了她嘴上。
於是,卡在喉間沒能脫口而出的求救聲全都化成了一串又一串幾不可聞的嗚咽。
“你你你你你……”白清酒氣的話頭都理不順了,他嘟嘟囔囔好半天,才罵出一句,“你就是個騙子!”
騙子二字響在耳邊,泱泱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睛,她驀地發現,麵前這個捂住自個兒嘴巴的爬牆少年和宴飲上那個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定人生死的公子清酒,簡直判若兩人。
公子清酒仿若九天之上纖塵不染的謫仙,一舉一動都透著紅塵俗世裏的凡人無法逾越的距離感,是不可褻瀆的神祇。
而此時此刻站在泱泱眸光可及處的這個人,飛揚靈動霞姿月韻,那副鮮活生動的肆意模樣才像是真正行走在這天地間的、熱氣騰騰的人。
“我的小姑奶奶,”白清酒急的眉心蹙成一點卻又無可奈何,隻得按著性子耐心解釋,“我發誓我絕不是心懷不軌的惡人,摸黑來此隻是有些話想問,行為舉止雖不算敞亮,可卻全無一絲要害人的心思,出此下策實屬無奈,姑奶奶你信我一次,千萬別喊別叫,成嗎?”
有那麽一瞬,泱泱在這個隻見過一次麵的貴人身上捕捉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在她喪失的那段記憶中,仿佛也有這麽一個永遠張揚生動的少年郎存在,可她明明……
明明前二十多年,都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裏獨自度過的。
撲麵而來的莫名熟悉感教泱泱忽的安了心,她望著麵前貴人再一次認真而鄭重的點了點頭。
而她麵前的貴人,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句話展現的淋漓盡致。
似怕她又撒謊,他將捂在她嘴上的手掌小心翼翼揭開一個縫隙,爾後又連忙按下堵上,如此反反複複數遍,直到確定這一次她果真說話算話不準備大喊大叫後,方才訕笑著挪開手掌。
嘴巴前沒了阻擋,泱泱用舌尖抵著卡在唇齒間的東西推出嘴外,那東西是隨貴人堵上來的掌心一並鑽入她口中的——
草。
就著稀薄的月光看清楚泱泱麵無表情吐出來的東西,貴人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尷尬的撓了撓後腦勺,誠心實意的說:“抱歉,實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