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撚針,在泱泱小臂脈管處比劃數番,皆因對方掙紮劇烈而一直未果,氣急攻心,他豎起手刀用力砍在了泱泱後脖頸上。
吃這一記,泱泱整個人不受控製的暈了過去,意識自腦海消失前,她強撐起越來越沉重的雙瞼,最後望了一眼銅鐵澆鑄而成的大門。
許是神經錯亂產生了幻覺,她竟瞧見那扇緊閉的門被自外推開了,刺眼的天光嘩啦一下全灑了進來,一位錦羅玉衣珠圍翠繞的女貴人慌慌張張趄趔跑來,隻可惜,由外湧入的天光太亮堂了,女貴人逆光而行,她看不清她的模樣。
再次醒來,已非暗室,而在一個滿是禪悅香味兒的懷抱裏,泱泱一仰頭,就看見了盲眼郎君那張挺鼻薄唇棱角分明的臉。
門頭鐫刻著白芍花開的漆黑色馬車奔馳在朱雀長街上,外間浮光從帷幕窗縫隙處掠過又迅速消弭,睜眼觸及的一切,都那麽的不真實,就像是大夢一場。
泱泱伸手,想用指尖碰一碰頂上郎君的臉,她剛動一下,渾身便疼的像是要散架一樣。
這一細微之舉驚動了懷抱的主人,盲眼郎君垂下頭來,懸著顫音輕輕喚她的名字,有那麽一瞬,她分不清他喊的究竟是泱泱,還是……江江。
“是不是很疼?”他問她。
疼,當然很疼,疼的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點點頭作為回應,但下一刻意識到對方看不見,泱泱攢足渾身餘勁兒,裹挾著哭腔“嗯”了一聲。
郎君的鼻尖,就是在她“嗯”出聲的刹那,忽的紅了。
“乖,再忍忍,馬上就要到地方了,我已命人去傳少璟,待回了家用上藥,便就不疼了,”話罷,停頓片刻,複又補充,“少璟是整個大煜最好的良工,你見過的,就是上次替阿元診治腿疾的那個少年……”
他怕她記不得少璟是誰,然而她問的卻是,“回哪個家?”
夙淮恍惚了一下,一時之間竟說不準,到底哪一個是她的家。
歲小,隻有他們和乳娘,三個人形影不離的守在什麽地方,什麽地方就是家。
而現在,他成了王朝的帝王,坐在九重宮闕裏人人都羨慕的最高處,可高處有多寒冷孤寂,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三宮六院幽幽祟祟,到處都是不同勢力安插進來的眼線,十之八九的人都懷著叵測之心,浮白載筆騷情賦骨的儒冠總愛用喉舌一遍又一遍提點他要以天下為任以天下為家,但天下那麽大天下人那麽多,家的界限又在何處?
承恩殿不是他的家,拂光殿也不是江江的家,將軍府隻是形勢逼迫下不得不選擇的一個落腳點,聽音小築亦是。
自乳娘死後,他沒有家了,他也沒能給喜歡的姑娘一個家。
緘默片刻,夙淮壓著聲兒說,“阿元在等你,她很擔心。”
好像暫時,也就隻有那個地方算得上是她的家了。
懷裏的人似又“嗯”了一聲,但那一聲更像是再也隱忍不住痛苦情不自禁發出的呻吟。
夙淮抬手,微涼的指腹沿懷中人耳鬢撫至額尖,再由額尖一路向下遊移,他的眼睛看不見,隻能從觸感中揣度她的傷情。
右額微突,似與硬物碰撞後隆起了硬塊,一側臉頰也腫的不像話,鼻端有一層薄薄的痂,應是鮮血凝固留下的痕跡……
指腹滑至下頜,正要向後脖頸裏探時,被一隻溫軟素手輕輕抓住,手的主人噙著笑有氣無力的說:“郎君不能再往下了,再下……可就成非禮了。”
她語氣裏摻雜著打趣之意,極力想表現出一副無事的樣子。
夙淮反握住那隻溫軟素手,繃緊麵色佯裝什麽都沒摸出來,順著她的話頭,“好,不往下了。”
馬車駛至朱雀街尾,穩穩停在一居室院落門口,前室侍從跳下車架,擺好腳蹬,對著轎廂裏的貴人恭恭敬敬稟,“主子,到地兒了。”
聞聲,泱泱掙紮著想要坐起,她剛艱難支起身子,旋即又被一隻大手重新按回了懷裏。
“郎君。”
“莫動,我抱你。”
他隻抱她出轎廂,行至前室,便放進了早已等候在車轅旁的死士彌邇臂彎裏,他手腕子從她腰下抽離之際,她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滿目忐忑的問,“郎君這就要走了嗎?”
“哪能這就走,我得等良工診過,確認你平安無事,”說話的同時,夙淮將身子微微下壓,遷就著那隻她拽在他衣襟上的手,“隻是落了東西,折身回轎廂裏取,你先回家,我隨後就來。”
聽他這麽說,泱泱方才一點一點鬆開指尖,臨了似不放心,複開口叮囑,“郎君,你可要來。”
“好。”
彌邇抱著遍體鱗傷的泱泱走進院裏,坐在廊簷下候了又候的阿元忙推動雙輪椅軲轆迎上來,紅著眼睛問,“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怎麽傷的這麽嚴重?”
死士彌邇沒有理會阿元,抱著泱泱徑直走向事先接到消息早早等在房間門口的李少璟,並與之一同進了屋。
從得知泱泱消失不見那一刻開始,阿元的心裏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如今見泱泱帶著一身新傷被人抱回家中,阿元心裏越發惴惴不安,她慌忙推動雙輪椅軲轆,一同跟進了房間。
泱泱平躺在床榻上,風華正茂的年輕良工正隔著一方無暇錦帕替她診脈。
車軲轆碾過地板發出的聲響驚動了榻上人,她側頭尋聲望過來,目光觸及雙輪椅裏滿臉焦急的阿元,泱泱揚唇強扯出一抹笑,溫聲寬慰——
“阿元莫怕,僅是瞧著嚇人,我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