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卻比她們還驚訝，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小看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人了。
連鎖經營、品牌授權這種玩法，歐美國家早就玩上了，但是在八六年，國內連市場經濟的概念還沒有提出來，商品經濟剛剛發端，計劃經濟依然是主體，絕大部分人對市場經濟的那一套東西還處於懵懂狀態，根本就沒有聽過連鎖、品牌授權這種說法。
所以在說出這兩個詞以後，周易和許亞男都非常驚訝，並且對對方產生了好奇。
周易笑了笑道：“兩位不是也都知道嗎？冒昧地問一下，你們是做什麽的？”
許亞男撇了撇嘴：“我是榆河報社的記者，她在市計委的幹部，我們學的都是經濟，知道品牌授權不奇怪吧？倒是你，你也是學經濟的？在哪個單位工作？”
記者和幹部……放在哪個時代都算是很不錯的工作了。
周易又多打量了兩人幾眼：“咱是地地道道的農村人，隻讀過高中，不比你們這些知識分子。我舅舅是徐城機械廠的幹部，以前喜歡在他們廠裏看書看報紙，讀過這方麵的內容，說不定還是你們寫的呢！”
“真的假的？”
許亞男盯著周易打量了幾眼：“看你這個樣子，細皮嫩肉的，怎麽看都不像幹過農活的樣子。”
“天生麗質，我有什麽辦法！”周易翻了個白眼。
黃曉華忍不住撲哧一聲，涼皮噴了一桌子。
她連忙掏出手帕一陣亂擦，俏臉羞得通紅：太丟人了。
許亞男幽怨地看了看同伴，又看了看周易：“喂，你怎麽油嘴滑舌的？就不能好好說話嘛？”
周易攤了攤手：“我說的都是真的。”
“不過你說的也不錯，我是沒怎麽種過地，以前我爸在鄉機電站工作，我是臨時工，學過車床，後來機電站倒閉了，我也不想種地，分到的田都讓我大哥種了，我就出來想辦法做了點別的。”周易指了指自己的涼皮攤。
許亞男沉吟了片刻，覺得周易的話還算經得起推銷，特別是有一個在徐城機械廠當幹部的舅舅，看過廠裏的雜誌和報紙，那了解一些比較新潮的知識也就不奇怪了。
但，許亞男對周易更感興趣了。
一個鄉下來的年輕人，學過最新的經濟知識，又離開農村來到城裏做小生意，自力更生，艱苦創業……
無論哪一點拿出來，都很有新聞價值，何況是綜合在一個人身上？
“那你還蠻有想法的嘛！”
許亞男涼皮也不吃了——都讓黃曉華給噴了，也實在不忍心吃，所以起身仔細打量著周易的簡易涼皮攤，永久的二八大杠車，不知道什麽木頭做的箱子，看起來還像是新的……
總之，看起來也跟周易說的情況很符合。
“我每天都在榆河城的大街小巷亂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裏有涼皮賣，你是怎麽會做這個的？”許亞男問道。
周易沒有直接回答許亞男的問題，反而問道：“你以前在別的地方吃過涼皮？”
“吃過，我是寧州人。”許亞男說道。
寧州是省城，那是國內排名前列的大城市，哪怕在這個時代，也肯定有不少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像涼皮這種常見的西北小吃，出現在寧州街頭倒是也不奇怪。
周易點了點頭：“我是在徐城學的，機械廠食堂的一個大師傅會做很多麵食。”
“原來是這樣！”
許亞男點了點頭，徐城是全省最北的地方，那邊吃麵食的也比較多，不像榆河這邊簡直就是麵食的荒漠。這邊的人一年做一次包子，最多吃三五次水餃，就連麵條也是偶爾吃，倒是吃麵疙瘩吃得多一點。
“對了，你剛剛提到品牌授權，你不會真的打算這麽做嗎？”許亞男又提前剛才的事情。
在她想來，周易應該是開玩笑。
一個涼皮，街頭小攤，怎麽搞得起來品牌授權？
也就是榆河人吃麵食的人少，不知道涼皮怎麽做，吃的人也不多，否則大街上早就都是賣涼皮的，還怎麽搞品牌授權？別人也不會認。
能搞品牌授權的，都是那些大品牌。
“對，不行嗎？”
周易笑了笑，多少能看出許亞男的想法。
許亞男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嚴肅：“周同誌，我覺得你的思想很危險。本來，你走出農村，自力更生，這是挺好的，但是你怎麽能夠想去剝削其他勞動人民呢？”
周易頓時愣了愣：“剝削？什麽意思？我怎麽就剝削勞動人民了？”
周易完全無法理解。
重生到這個時代，他也能感受到這個時代的巨大不同，在各方麵都很保守和落後，但因為這具身體記憶的緣故，周易其實還是挺適應的，之前販龍蝦，幫助陳為民擴大飯店的規模，種種事情也沒有遇到問題，沒想到隻是賣個涼皮，卻讓人扣上了剝削勞動人民的帽子。
這個帽子委實有點大。
“我看過國外的連鎖和品牌授權模式……”
許亞男看著周易，表情異常認真地說道：“連鎖，其實是資本主義商業壟斷的一種形式，商業資本通過這種方式，霸占市場，謀取暴利，擠壓中小企業的生存空間，甚至直接吞並中小企業……”
“至於品牌授權，那就是直接對勞動人民進行的剝削。”
許亞男目光炯炯地盯著周易：“你搞品牌授權，不就是想收取那點授權費嗎？但是你想過沒有，一份涼皮本來就賺不到多少錢，還要讓你剝削，別人還怎麽賺錢呢？”
周易已經聽傻了。
在他的意識中，品牌這玩意就是根深蒂固的、很自然的一種事情，哪怕他給吳小兵他們解釋，他們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合適。
可能他們根本就想不到別的方麵。
但是在許亞男這邊，卻被引申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
連鎖跟商業壟斷……
這玩意要真的說起來，也確實有關係。
連鎖霸占市場、擠壓小企業空間……
這些嚴格說來，也是有的。
但品牌授權跟剝削……
好吧，真要說起來，也是有關係的。
譬如後世很多品牌加盟，真就是剝削，加盟者可能啥都沒賺到，加盟商卻賺得盤滿缽滿……
但是……
自己真沒有往那方麵考慮，這就太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