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南方客人皮膚偏黑,像在日光格外充裕的地方長大的,生得倒是男子中少見的秀麗,就是那雙眼眸很冷,冷得和她家淩內侍朝她耍脾氣時有一拚。
而他身側的男人虎背熊腰,一臉橫肉,從眉心處到眼尾還橫著刀疤。
真如劉掌櫃所言,一看就是個混江湖的亡命徒。
這兩人就直愣愣地望著她。
淩寒覺得這二人眼神不善,護著魏思音拔出刀來指著他們,“見到公主,緣何不下跪?”
那秀麗青年這才回過神似的,慢吞吞帶著侍衛跪下。
魏思音問他,“趙家小公子哪裏惹著你了?為何讓你的侍衛與他的人動刀子?”
秀麗青年稍稍抬頭,那雙眼裏泛起的冷意,令她想起毒蛇。
淩寒比她更敏感,從此人身上感覺到一陣讓人遍體生寒的異樣氣息。他冷下眼眸,這家夥若敢對他家公主輕舉妄動,那今日他手中這把烏金刀便要見血了。
這麽想著,他不動聲色又將魏思音往他身後拽了拽。
魏思音心裏這叫一個受用。
在宮裏淩寒對她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出了門遇到事了,他卻這般護著她。
她家淩內侍真好,待回宮了,她定要加倍對他好。
就是放下公主之尊在他麵前伏低做小,用一件件事滴水穿石地打動他,求他原諒又如何?
這天下男子中,隻有淩寒配她如此。
“那個姓趙的說,帝都裏有個絕世神醫,在城東開了家濟世堂,救死扶傷,妙手回春……”青年的嗓音清亮,發音腔調卻有些艱澀難懂,像是異族之人。
魏思音心裏頓時一顫。
他說的這位神醫,正是她派人在查的那名偽醫。
此人和顧沅沆瀣一氣,憑著他們自導自演的貢酒下毒案,在宮中嶄露頭角,自己解了自己製的毒,卻力壓太醫院眾人,入了她皇祖母的眼受到獎賞犒勞,從此名聲大漲,連帶著他開的那家醫館也門庭若市,每日來求醫問藥的病人都能排出幾條街去。
可這些慕名而來的人並不知,濟世堂裏沒有懸壺濟世的神醫,隻有一個吃人血饅頭,用醫術加重患者病症,以此賺取高額醫藥錢的大惡之徒。
“他,哪裏是什麽神醫?”
青年眸色狠戾,像是要將神醫的頭擰下來那般比劃了一個凶狠的動作。
剛才魏思音得知摘星樓大堂裏有人鬧事時,冥冥之中心裏就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是這份直覺促使著她親自過來詢問。
果不其然,親自跑這一趟,讓她尋著了這個似是和神醫有仇的異族青年。
若是他知道那神醫的底細,定能為她的計劃獻上極大助力。
魏思音對圍在她四周為她護衛的鬼麵衛道:
“你們去守住外麵。”
“這兩人身份不明……”
魏思音伸手一指淩寒,言語之間是無以倫比的信任,“有他在,本公主不會有事。”
於她而言,他的身邊,就是這世間最安全的地方。
隻要有他在,她再無什麽可懼。
淩寒聽到她這句話時瞳孔驀然緊縮。
她竟然放心隻留他一人在身邊?
他定定地轉過頭望著她,眼底翻湧著的複雜情緒,是他無論如何都抑製不住的,永遠隻因她一人而起的情意。可他卻不願讓魏思音看出來,很快就低下頭,隻是右手拇指朝下移了一寸,死死搭在刀柄上。
若是待會兒這裏有個風吹草動,他會在第一時刻拔刀出鞘。
別說隻有這兩個人,就是有萬箭齊發,他亦能護住她,不讓她傷上分毫。
但他不願承認,他這般在意她的安危,是因為還沒對她死心。
這隻是因為她是主,他是奴。
因為他雖隻是一名內侍,卻也是大齊的子民。
因為當年義父曾受過先皇後的恩情,所以他要來償還。
總之,他有萬種理由,但這些都和他的心沒有半分幹係。
鬼麵衛還有些遲疑,但見魏思音鐵了心如此,他們又習慣了她說一不二囂張跋扈的性子,不敢忤逆她惹她動怒,便都退了出去,依她所言門神似的守住大門,想著待會兒裏麵要是有不好的動靜,憑他們的身手再殺回去,也不過是一瞬的事。
魏思音又對還站在大堂的幾名摘星樓夥計道,“你們去找劉掌櫃,幫他一塊算清楚損壞東西這筆賬。”
摘星樓雖然是她的產業,劉掌櫃是她母後的人,亦對她忠心耿耿,但這不代表他手下這麽多夥計裏,就沒有顧沅安插進來的人。她連她身邊的鬼麵衛都謹慎待之,又怎能容這些人旁聽?
那幾名夥計能被選中在摘星樓服侍,都是經過劉掌櫃細心**,極有眼力見的人精。他們如何看不出公主是有話要單獨問那名客人,當即便二話不說退了出去。
於是大堂內就隻剩下魏思音、淩寒和那對看著就很不好惹的主仆倆。
魏思音斂住心神,沉聲問青年:
“你為何聽不慣他的話?帝都裏有神醫,與你何幹?”
聞言,青年露出極盡諷刺憎惡之意的笑容,緊盯著從淩寒身後探出腦袋的她,一字一頓道,“他也配被稱為醫者?他就是個殺人如麻的混賬,罪該萬死!那小子抬舉這麽一個狗玩意兒,我聽不慣就讓人揍他,就這麽簡單。”
魏思音又問:
“你叫什麽名字?從何處來?”
青年看她的眼裏滿是戒備,不說話。
“公主問你話,不答就是抗命!”
淩寒的刀尖送到他鼻尖,他身旁那刀疤臉漢子眼裏煞氣一現仿佛要動手,而淩寒隻是極輕極淡一眼掃來,猶如清風拂麵,刀疤臉喉結滾動,額上卻滴下冷汗。
這是高手之間才有的氣息洞察,剛才那一刻,刀疤臉被淩寒的氣場徹底壓製。無需出手過招,他那從屍山血海中磨煉出的直覺便告訴他:
麵前這個人,他打不過!
刀疤臉和那秀麗青年對視一眼,青年再看向魏思音時神色中的戾氣褪去了些許,就像一條鮮豔張揚的毒蛇安靜地蟄伏了下來,用他那怪異艱澀的音調緩慢道:
“我從南羌來大齊,沒有漢名,熟悉的人都喚我阿離。”
聽到他是南羌來的,魏思音眼裏閃過了然,這樣就什麽都對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