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眼裏放著冷光,攥緊了拳頭道:

“我這次來大齊,本不是為了他的事,進了帝都後昨夜裏無意中在路上遠遠地看到了他,才知殺了我幾百名族人的惡人,竟成了你們大齊人人讚譽的神醫。

他也看到了我,他躲回濟世堂後就閉門歇業,連個窗戶縫都不肯開。我要帶著屠火強闖殺他,可屠火觀察了濟世堂周圍的情況後說,有人護著他。”

說到此處,阿離頓住片刻,臉色冷得可怕,緩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往下道:

“護著他的還不止一個人,濟世堂周遭的巷子裏明明暗暗中有數十人,都是你們大齊的練家子,屠火的功夫再強憑他一個也敵不過這麽多人。

而我擅長用毒,並不強於拳腳功夫也幫不上忙,一旦動手,我們傷不了他分毫。我試著用迷·藥放倒這些人,但他們身上都帶著南羌特製的辟毒珠,肯定是那人給他們的。

眼見再僵持下去怕是要把自己折在這裏,我隻好跟著屠火先離開。

就是如此,屠火也是好不容易才帶我擺脫了那些人的追蹤。我之後想去官府報案,將那神醫的來曆說給你們的官員聽,可官府門前卻早有之前那夥人在暗中盯梢,怕是隻要我們一現身,就會陷入惡戰。

實在沒辦法,我才來的摘星樓。來這裏不為喝酒,是因為有人說這裏權貴雲集,在帝都想辦什麽事都能在這裏找到門路。

我們這才過來一探究竟,沒想到一進來就聽那姓趙的小子吹噓這該殺的罪人是扁鵲再世,還說中原一百年就出一位這樣的醫道奇才,和你們中原的醫道一比我們南羌的毒術就是夜郎自大。

我和屠火一時衝動和他發生爭執,本沒想動手,是那小子自己先拔了他侍衛的劍。

在我們南羌,拔劍就意味著要決鬥,隻要是男人就不能不應戰,屠火這才跟他們認真交起手來。無意中弄壞了公主的東西,我給公主賠罪。”

說罷,阿離帶著那名喚屠火的刀疤臉壯漢,跪在地上朝魏思音做了個奇怪又格外虔誠的手勢,然後齊齊拜下。

魏思音猜到,這多半是南羌人用來致歉的莊重禮節。

她特地把人都清出去,問了他們這麽多,本就不是為了追究他們在摘星樓動手的罪過。而他一語道破神醫的來曆,還說出神醫所學毒術的本宗,若他也是南羌毒術高手,那他必定有法子幫上她最大的忙。

“離小郎君,本公主給你個和我合作的機會,你要不要?”

魏思音彎下腰,看著他那雙透著恨意卻仍舊清澈到一眼能望到底的眸子,“我知你不缺金銀珠寶,所求不過是殺他為你當年慘死的族人報仇雪恨,而我剛好也看不得他一個心思狠毒之人卻白占著神醫名頭,欺騙禍害我大齊子民。”

阿離麵部緊繃著,眸光閃爍不定,似是在沉思。

魏思音一眼就看出了讓他猶豫的是什麽,淡然道,“你懷疑在濟世堂護著他的是大齊朝廷的人,但本公主可以拿大齊皇室的名譽向你發誓,絕不是你想的這樣。”

“公主如此篤定,一定知道是誰在暗中護著他,又是誰一直捧著他,還將他送入宮中,讓他在你們皇室之人麵前嶄露頭角?”

阿離雖然是外族異鄉之人,但他卻聰明得很,將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若是他不問這些,魏思音還要擔心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之後會沉不住氣不聽她的命令衝動行事。

此時她卻心道這是個聰明人,看得明白拎得清。和這樣的人合作,隻要她的計劃本身不出差錯,他隻會成為偌大的助力,而不會成了紕漏和變數。

“我當然知道護著他的人是誰,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聞言,阿離看著她的眼裏多了戒備和提防,“公主不肯坦誠相待,那我怎知您不是在騙我?你們中原人詭計多端,我一個外鄉之人不想被白白利用。”

“除了相信我,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魏思音居高臨下地看他目光陡然沉下,不緊不慢道:

“眼下的局勢對你大大不利。你想殺仇人不成,反倒被他看見了你的臉。這是在帝都,不是在南羌,你身邊就隻有這位大兄弟護著你,而他卻能呼風喚雨請出不知多少殺手來殺你滅口,這種情況下別說你成功尋仇,就是活著走出帝都都成了奢望。

你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在已經被他的人盯上時冒險來摘星樓,更不會因為趙公子幾句話就動了手,這隻因你明白你們已經陷入困境,情緒不穩才會如此沉不住氣。

這時候以我的身份,若是我和那神醫,和要護著他的人是一夥的,我何必讓眾人退下,單獨與你費如此多的口舌?外麵那些鬼麵衛你也看到了,這又是在我的地盤上,你覺得你身邊的大兄弟和他們動起手來,可有勝算帶著你活著離開?”

她這話可不是嚇唬阿離,前世時他們也在摘星樓和趙公子打了架,但之後她再未聽聞他們的動靜,那神醫卻活得好好的繼續“懸壺濟世”受世人仰慕,想來定是神醫知會了顧沅,是顧氏的人於暗中悄無聲息地殺了來尋仇的這兩人。

眼見阿離繃著臉似是有些不服氣,魏思音又是微微一笑,帶著幾分狡黠和炫耀般的得意,又指了指身前的淩寒,“不說他們加起來,就說我身前這一位武功最高的,你縱使是用了毒配合你家屠兄出手,你們能有十成把握放倒他?”

阿離瞳孔緊縮,而他身旁的屠火亦是神情緊繃至極點,現場的氣氛劍拔弩張,可將魏思音護在身後的淩寒卻是異常鎮定。

他練的功法極其特殊,不說百毒不侵,但這天下毒藥入了他體內,十之八九都能被他用內功化解,剩下的十之一二他化解不了,但短時間內也絕不能取他性命。

所以他是當真不懼這兩人,唯有身後一個魏思音身嬌體弱,別說是用毒,就是一陣風吹得太猛了,他都擔心她受了風寒。可有他在,就無人傷得了她。

魏思音仍然在笑,她笑起來真當得起一句明豔不可方物,沒有尋常女子的溫婉柔情,反倒張揚肆意咄咄逼人,一步步地將阿離的心理防線逼退:

“離小郎君,就這麽跟你說吧,隻要本公主想殺你,你來不及開口就死了。本公主卻一直耐著性子來說服你,這已經是偌大的誠意。

眼下你也沒別的路可選,要麽選擇和本公主合作,我自有辦法讓你大仇得報之後平平安安走出帝都;要麽你帶著你家屠兄走出摘星樓,本公主也不讓人攔著,隻等著神醫的人尋到你們。

到時來尋仇的人卻死在仇人手裏,南羌又多了兩條冤魂,你真願如此讓仇者快親者痛?”

阿離沉默了半晌。

正如魏思音所說,事情在他始料不及時就走到了這一步,他絕無選擇。

“好,阿離相信公主。”他十分認真,看著她鄭重道,“我們南羌人守信重諾,若您真能幫我報仇,您就是南羌的恩人。”

魏思音微微一笑,從手腕上解下一串珠子,原本想直接遞給阿離,但見身前淩寒虎視眈眈,她趕忙朝淩寒露出討好似的一笑,想把珠子塞到淩寒手裏。

淩寒瞪著她,不肯伸手。

“把這個給離小郎君,這是我予他的信物。”

聞言,淩寒在心裏低嗤一聲。

這架勢擺得十足,倒真像個運籌帷幄算計人心的高手。

他張開左手,她把珠子放在他手心時,還故意摸了一把他的手。溫軟白皙的手指如同初綻的花苞,嫩得和什麽似的,他眸光暗沉,忍了又忍才將額頭上的青筋壓下。

她這都從哪裏學來的手段?

把珠子拋給了阿離後,淩寒道,“公主,讓卑職來安排這兩位客人的住處。”

原以為魏思音防著他定會拒絕,卻見她就該如此般一點頭,“嗯,你去安排,定要挑個隱蔽的地方,絕不能走漏了風聲。”

淩寒一怔,她居然就把這兩個燙手山芋,大大方方地扔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