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完一切，大爺顫巍著手，從中山衣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塑料袋，剝開層層小心翼翼包裹好的塑料袋，裏麵裝著零零散散的紙幣。
他欽點了幾遍，然後放在慕野鶴手心裏。
慕野鶴拉下眉頭，表情嚴肅。
“章爺爺，這一塊錢我不能...”
他剛要將多出來的一元還給章大爺，卻被推拒了回來，章大爺語重心長的對他說。
“沒關係，留著給自己買點學習用品，下次你再多給我幾個瓶子就行。”
章大爺大大方方，一臉慈祥。
慕野鶴心中有所動容，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原來人間也有真情。
章大爺是住在他們同一條巷子裏的一戶人家，他們家也不容易，老伴前幾年在外頭擺攤賣貨叫人給撞死了，肇事司機逃逸了，唯一的兒子癡傻不會說話，全家就靠他一個挨家挨戶賣廢品養活了。
有一些人，明明他們過得已經很苦很累，也想為別人撐一把傘。
即便上帝沒有給予他們拯救眾生的能力，卻也賞賜了一顆憐憫眾生的心。
這把傘擋不住風，但能遮住雨。
這就足夠了。
慕野鶴獨身佇立在黑夜中，望著章大爺賣力的踩著三輪車的背影，久久不能出神。
直到身體都冷透了，慕野鶴才動了動，他側目，對外說了一句。
“出來。”
話落，沒多久就從橋頭那邊走出來一個身影，莊閑雲哆嗦著身子，兩條手臂互相摩擦取暖。
她委屈巴巴的走到慕野鶴跟前，不太敢抬頭去看他。
“我...我沒跟著你。”
她磕磕絆絆的解釋著，慕野鶴倒好，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分給她就走了。
見他走了，莊閑雲也邁著小步子，默默跟了上去。
兩人一路無言，而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想，任何人讓別人瞧見了自己的窘境都會有一點無地自容的感覺吧。
“慕...慕野鶴。”她在心底琢磨了許久，這才小心翼翼的開了口，跟他說：“你放心，今晚這件事我不會跟別人講的。”
莊閑雲偷看他一眼，見他還是無動於衷，以為是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她又壯著膽子，聲量大了些。
“真的，我發誓，這是我們倆的小秘密。”
她說完，慕野鶴就突然頓下腳步，涼涼的瞥了她一眼，清冷聲線被夜風穿透，然而絲毫不削弱一分一毫震懾力。
“誰跟你有秘密？”
莊閑雲怔住，與他對視的那一刻，眼中的世界除了他還是他，其它東西統統成為了他的背景點綴。
對喔。
這已經不是秘密了。
這是全校都眾所周知的啼笑。
慕野鶴說完，大步往前走。
她咬了咬下唇，握緊了手，還是選擇追了上去。
“慕野鶴，這不丟人。”莊閑雲跟在他身邊，步子稍顯吃力。
她說：“勤儉節約是優良美德。”
小姑娘一字一句都說得極其用力，好似要讓他牢牢記住。
這個世界上也有人為了活著而腳踏實地的做好每一件事。
他們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憑借著一雙勤勞的雙手換來等價的回報。
縱使起點不一樣，但他們也同樣在努力生活著。
小姑娘還在不停歇說著漫天哲理，吵得他心煩意亂。
“你是聖母心泛濫嗎？”
他問，眼神冰冷沒有情緒。
“麻煩收收你的聖母心，留給別人可以嗎？”
明明用的是敬語，莊閑雲卻冷冷打了個寒顫。
她說的這番話，讓他真的想笑。
誰說他覺得丟人？
他可從來沒有這樣認為過。
無病要呻/吟才真正怪丟人。
慕野鶴忽地想起前段時間，他帶著她跑路那件事情。
他覺得，可能是他那天晚上頭腦發熱，竟然做出這種蠢事。
果然富家小姐就是不能跑不能跳的嬌嬌女。
他嗤之以鼻。
莊閑雲說不出話來，停在原地，沒有再不識趣的追上去了。
見她沒有再追來，慕野鶴在心底冷哼。
還真把他當商場裏的玩具了，人人都要奉承、討好她。
慕野鶴從小糙慣了，最討厭的就是滿身用金錢堆砌在身上的肮髒氣息。
往往這種人喜歡站在製高點去譴責他們無勢無權的人。
深夜了，慕野鶴一個人往回走，回到了巷子裏，推開大門，屋子裏一片漆黑，沒有再像之前一樣有人出來問一句“是鶴鶴嗎？”
慕野鶴頓感不妙，立刻衝了出去，一顆心被緊緊揪了起來，緊張和慌亂突然降臨，像多年前他也是懷揣著這種心情被人推進精神病院的。
他才剛跑出去，就在另外一條街道上看見這樣溫馨的一幕。
以至於多年以後，他都無法忘懷。
一棵高大的榕樹下坐著一個脊背佝僂的老人，蹲在她身邊的小姑娘笑著給她做各種手勢，纖細十指在路光下映射出各種各樣的手影。
老人被逗弄著笑了，不知道說了什麽，小姑娘就從書包裏拿出一顆糖來，剛要送到老人手裏，就被按住了手腕。
莊閑雲抬頭，那人逆著光。
“奶奶不能吃甜食。”
這話音竟多出了一分柔和。
“鶴鶴哩。”
老人笑著，拍著手叫他。
果然，即便奶奶得了癡呆症，最無法忘記的還是他。
每一次都能準確無誤的認出他。
“奶奶。”
慕野鶴鬆了手，轉身去扶著老人起來。
“鶴鶴，奶奶給你留了糖，我給你瞧。”
老人抖動著滿是繭子的手，從口袋裏掏出幾顆糖來。
全都是草莓味的。
他眼眶濕潤，哽咽道：“奶奶，我已經長大了。”
可以不用吃糖了。
“不行不行。”老人擺擺手，撇嘴說：“鶴鶴吃不到糖會哭的。”
原來，她還記得。
“奶奶，我們回家吧。”
慕野鶴攙扶著老人一點點往回走，莊閑雲在一邊眼睜睜看他們離開沒有吱聲。
老人卻轉身，對她說。
“小姑娘也一起。”
莊閑雲捏著書包肩帶，默默看向了慕野鶴，這眼神像是在詢問他，征求他的意見。
良久，慕野鶴沒有拒絕，低聲落下一句。
“跟著。”
她豁然咧嘴笑了，一路上乖乖跟著他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