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

這一夜,滿室旖旎,周遭都已經陷入了沉寂,而他們不眠不休。

孟靜嫻在他懷中慢慢睜開了一雙美眸,就連半點惺忪睡意也沒有,她動作清緩柔和,掙離他的臂彎。

下了床,她重新又換上了一件睡衣。

孟靜嫻光著腳,踩在浴室的防滑墊上,一麵碩大的鏡子擺在她眼前,水汽氤氳,蒸汽模糊了整個鏡麵,她伸手隨意擦幹淨。

透過這麵鏡子,她看到了自己的容顏,一頭長發披在肩頭,臉蛋精致而嬌俏,皮膚白皙稚嫩。

她抬手,忽而笑著笑著就哭了。

徐圖之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但所有的代價都是由她來承受。

孟靜嫻湊近鏡子,將冰涼的掌心覆蓋在左眼上,刺痛感突襲,叫她有些難忍。

這隻眼睛是屬於莊閑雲的。

因為十年前那場意外,導致孟靜嫻昏迷許久,醒來之後卻瞎了一隻左眼,後背一大片徹底失去知覺。

在莊閑雲死去後不久,莊重石同意將眼睛捐獻給孟靜嫻。

他希望莊閑雲的器官能夠在她身上得到延續,相信這也是莊閑雲想看到的。

一開始,所有人都瞞著她。

這件事情瞞了她整整一年,大家都隱瞞得很好,直到她的哥哥孟閔均悄悄在中秋佳節那一天買了一束向日葵,獨自前往墓地。

孟靜嫻不懂,出於好奇心一路跟上去。

她躲得遠遠的,親眼看著孟閔均在墓碑前放聲大哭,他跪在地上,哭得那樣撕心裂肺。

這還是第一次。

第一次見到她哥哥哭得這麽傷心。

待到他離開,孟靜嫻才敢過去。

墓碑上清楚地刻著一行字:莊家小女莊閑雲之墓。生於一九九二年農曆八月十日,於二零零九年農曆八月十五逝世,享年十七歲。

這一刻,世界仿佛天崩地裂。

有什麽東西在孟靜嫻腦子裏猛地炸開,令孟靜嫻頭暈目眩,眼淚頃刻間蓄瞞眼眶,悄無聲息地掉落,淚珠跟斷了線一樣,任由她怎麽也擦不掉。

她再也站不住腳跟,僅在一秒鍾內,徹底萬念俱灰。

孟靜嫻聲淚俱下,她跪地,伸出一條手臂,指尖觸摸那一行刻在碑上的字,而後像瘋了一樣,不斷去擦字,試圖將‘莊閑雲’字體摳下來。

滾燙淚水模糊視線,形成一個巨大的火光不斷灼傷她,孟靜嫻一直擦一直擦,可誰能告訴她為什麽擦不掉?

不會的...

怎麽可能啊!

一定是誰惡作劇故意遮擋住了真正的名字。

那些人都壞死了。

怎麽可以咒她?

可是,不管她怎樣去證實,到最後都欺騙不了自己的眼睛。

這真的是莊閑雲的墓碑。

她一直在哭,哭到腹部絞痛,淚幹腸斷,眼睛酸痛不止。

“...雲雲。”

孟靜嫻頭痛欲裂,她雙膝跪地,抓住墓碑不肯鬆手,疼到麵目扭曲苦楚。

“你騙我。”

“你說過的...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食言?

酸脹感充斥全身,她哭到**,兩眼發黑,暈倒在墓地。

孟靜嫻醒來之後,已經過去了三天,她昏睡了三天三夜,就連孟逾和沈月都放下工作,守在她床邊,一步也不肯離開。

等到她清醒,孟靜嫻也是不吃不喝,她麵色憔悴,身子消瘦得厲害,坐在**誰都不搭理,一滴水一粒米都不願意進。

她什麽話也不講,沈月嚇得掉眼淚。

到了晚上,她的左眼就一陣陣腫痛,捂住眼睛,在**翻來覆去,再疼也不肯叫出聲,頑固地咬緊下唇,直到沁出顆顆血珠。

再後來,她在他們的一次意外談話中,得知她現在的左眼是莊閑雲的。

她身體蜷縮在角落裏,緊緊地捂住嘴巴,怕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沒人知道,孟靜嫻偷偷回了一次國,她卻找不到慕野鶴。

在聽說慕野鶴被國內外數一數二的斐律爾大學保送後,她手裏握著一把刀,第一次動了殺心。

結果,她找到了他。

在臭烘烘的垃圾堆裏。

孟靜嫻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震撼住了。

慕野鶴死死抱住一個陶罐,獨自蹲在潮濕陰暗的角落中,全身上下都是血,還有結痂,沒一塊好肉,衣服撕爛了,鼻梁上有一道傷口,臉上都是汙穢,還有利爪留下來的劃痕。

一雙眼眸又冷硬又凶狠。

像深林中的一匹野狼。

她原先以為,慕野鶴被斐律爾錄取,算是窮小子徹底翻身,終於飛上枝頭變成鳳凰。

可他如今竟然過得還不如當初。

他似乎被這個世界完完全全地遺忘拋棄了。

差一點,他就孤零零地死在了街頭。

幸好,孟靜嫻將他撿回家。

六個月裏,他未發一言,失聲了,說不出來話。

等他傷好得差不多,她就領著他見到了莊閑雲的墓,他還是什麽都沒說,一個人跪到天明。

就在離開之前,他撞破桎梏,終於開口叫了她的名字。

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雲,雲雲,好想你...”

因為太久不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鈍刀唰在磨鐵石上一樣難聽。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就待在那兒,不願意走。

孟靜嫻拿他沒辦法,隻能就此作罷。

慕野鶴從小到大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習慣了。

這一刻,隻要他待在她身邊就好。

他視若珍寶的人就在眼前,卻再也看不到。

久遠的思緒到此處被切斷,孟靜嫻眼眶發紅,她深吸一口氣,摸出一根煙,正打算點燃,下一秒被人抽走了。

男人從她身後抱住她,堅硬的下巴頂在她肩窩處,如同熱戀的情侶一般親昵地蹭蹭她的臉頰。

徐圖之光著上半身,指尖勾著那支煙,用力碾碎,丟棄在地上,他親吻著她的臉,氣息噴灑在她脖頸間,嗓音還帶著困倦和慵懶。

“少抽點,對左眼不好。”

孟靜嫻一直都知道,他真正所在乎的是她的左眼。

他真正癡戀的那個人是已亡故的莊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