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棟一直以來對他都很羞愧,也很內疚,他當年答應過慕悅什麽,自己都記得清清楚楚。

隻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他和慕悅是同班同學,若不是年輕時得以她的幫助,他現在指不定在哪個橋下和一夥流浪漢安家,慕野鶴的母親慕悅是富家大小姐,背景強大到遮天,可謂是有權有勢。

往往生活在這種環境下的人,從小背負的壓力就會很大,在通讀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後,慕悅便格外向往桃源生活,一顆渴求自由的心日益漸大,願望強烈到終有一日尋到機會掙脫枷鎖。

都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過驚豔的人,否則,這一生你都可能都無法再愛上別的人。

慕悅就是典型的例子。

她喜歡上一個男人,為了他硬生生與家族斷絕關係,最終這場愛情她滿盤皆輸。

從而,造就了一生不幸。

“你和你母親除了眉眼,性格方麵哪裏都不相像。”

回憶起過去一些事,徐國棟突然感慨一下。

聞聲,慕野鶴輕嗤一聲,他不斷攪動碗裏的餛飩,一個也沒動。

“像她?”慕野鶴斂眸,冷笑道。

“我沒她那麽蠢。”

為了追求不切實際的愛情從而斷絕自己的退路,簡直荒謬極了。

其實哪裏呢?對慕悅來說,自由才是重要的。

否則,她怎麽會給他取名叫野鶴。

徐國棟點到為止,清了清嗓子,輕言輕語勸說:“鶴鶴啊,雖說你舅媽有錯,但看在圖之的麵上...”

“我知道您想說什麽。”

慕野鶴不留情麵的打斷了他的話,一雙眸子清清冷冷的,藏著一把銳利的尖刃,足以穿透人心,看清人意。

“究竟的看在徐圖之的麵上,還是看在他那雙殘廢了的腿上。舅舅,你我心知肚明。”

他清楚徐國棟這番話是什麽意思,徐國棟是想以此激發他內心對他們徐家、對他兒子徐圖之的內疚與自責。

很可惜的是,這套對他來說,沒有用。

慕野鶴沒有對不起徐圖之。

要說當年他唯一後悔的,就是他半夜領著徐圖之跑遍早餐店,隻為了給他買什麽豆沙包。

結果,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們不會想要了解真相是什麽,他們隻相信他們看到的,隻追求一個結果,至於過程...

很重要嗎?

徐家也需要一個人背這口黑鍋,封琴也隻是想找一個宣泄口,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慕野鶴,她不在乎。

反正,害死她兒子的罪魁禍首就是慕野鶴。

這就夠了。

心思被當場拆穿,徐國棟羞赧得把頭降得更低,掛在他身上一張遮羞布被慕野鶴撕得粉碎,慕野鶴心中也有怒火啊。

年僅七歲的他,當年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梁骨罵,他才上一年級,那個時候他能想什麽?

慕野鶴在想。

為什麽?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明明是徐圖之讓他要像一條狗一樣爬到馬路中間舔包子,肇事司機逃跑了。

於是,所有的錯誤便都堂而皇之的歸咎在他的身上。

“把我送進精神病院,還不夠嗎?”

慕野鶴壓抑著聲線,力求不讓自己露出一丁點陰影的破綻。

隻要一想到過去發生的種種,他就全身發寒,置於桌底的雙腿都開始微微顫抖,拳頭倏然緊握,指關節泛白,雙眼赤紅,死死的盯住對麵的徐國棟。

一時之間,徐國棟被他盯得渾身發毛。

當年發生了那件事之後,封琴就像是變了個一個人,容易暴怒和抑鬱,經常動不動就摔東西,在看到慕野鶴還會魔怔了一樣撲過去。

那段時間,慕野鶴的世界好像隨之坍塌了,變得又冷又暗,摸不到方向。

他甚至還因此內疚過一段時間,一度覺得被撞的應該是他才對。

如果他乖乖聽徐圖之的話,那麽,這些事情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後來,有一天放學回家,慕野鶴一開門就看見客廳裏聚集了很多人,那些人不約而同的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並且帶有針對性。

這種感覺就猶如一大批獵人擅自闖入了森林,驚擾侵略了雄獅的領地。

慕野鶴頓住,退開半步,僅一秒鍾,心頭湧上強烈的不好預感。

他還沒來得及逃出生天,就被人架住了兩條胳膊,小孩子的力氣不夠大,難以掙脫大人的魔爪。

封琴指控他有精神病,不管是不是無中生有,隻要是符合精神病患者的症狀,她統統都說了出來。

那個年代很紛亂,治安不嚴謹,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人會去求證。

就這樣,慕野鶴被關進了精神病院。

那個各種各樣妖魔鬼怪張牙舞爪、血盆大口,恐怖如地獄般的地方。

無論他如何呐喊嘶破喉嚨,都會被那裏瘋魔般的笑哭聲盡數淹沒,無一例外。

慕野鶴緊閉雙眼,強迫自己中止再回憶下去。

“鶴鶴...”

徐國棟不知道該說什麽,其實徐圖之私底下究竟是怎樣的,他是知道一點的。

也許,慕野鶴是有一點點的無辜。

可是...

在公理和至親麵前,他隻會選擇後者。

公理不能當避風港,更不能當飯吃。

所以,他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混入那些眼瞎的人群當中變成膽小鬼。

他膽子也不大,不然也不好淪落到要慕悅一個女人幫他的地步。

“您別再說了。”

慕野鶴和他已經沒什麽話題了,還能說什麽呢?

無非就是那些磨破耳根子的話。

賣可憐。

徐家每一個人都拿捏的明明白白。

他不得不佩服。

慕野鶴站起身來,第一次俯視他。

“以後,別再來學校找我了。”

他轉身剛走了幾步,又側身,提醒道。

“還有,我不喜歡吃餛飩,你記錯人了。”

“愛吃餛飩的是徐圖之。”

說完轉身離開了,隻留徐國棟一個人在餛飩鋪待著。

慕野鶴的生活也不是一直苦澀的吧。

他想,他也算是過過幾天好日子。

隻不過,那太久遠了,而且那時年紀尚小,記不得太多事。

後來,隨著徐圖之的降生,慕野鶴就成為了他腳下的影子。

徐圖之自懂事起,好像也知道了這件事,於是他便對慕野鶴肆無忌憚。

因為他覺得,慕野鶴本來就是他的影子。

影子不都是踩在腳底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