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條是陽平郡主送來的。

上麵的內容很簡單,告訴他,想回梁國的話,今夜子時,在午門外的金水橋邊等著。

陸霽清歎了口氣。

將字條團成一團,隨手扔在了一旁的雜草叢裏。

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找起麻煩來倒是十分厲害。

他當然不懷疑陽平郡主對他的愛意和用心,隻是陸霽清有個毛病,他討厭蠢貨。

大多數男人都會感動於一個女人對自己的一片癡心,或是為此洋洋自得,陸霽清卻不是這種人。

他自負又自傲,“癡心”從不被他放在眼裏,有時甚至還會被他踐踏——無論是前世的薑永寧,還是今世的陽平。

這一夜,陸霽清早早睡下了,一次也沒有醒來過。

字條出現在了薑永寧的書案上。

“你覺得這是他的暗衛在為他傳遞信息?”

雁聲沒說話,雁回卻道:“這不是明擺著麽,陽平郡主吃裏扒外,跟梁國暗衛沆瀣一氣,想把陸霽清救走!”

薑永寧搖搖頭,轉看向秋憐,“那個送信的丫頭怎麽說?”

秋憐道:“那丫頭膽子小,還沒動刑就全招了,說陽平郡主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讓她悄悄的把字條遞到質子手裏。”

頓了頓,她接著道:“那丫頭不識字,根本不知道字條上寫了什麽,不過她對質子倒是很傷心,就是幫她洗衣裳,又是給他做針線的。”

薑永寧笑了笑。

憑陸霽清那張臉,別說惹得小姑娘為他洗衣動針的,就是去嫖怕是都要勾得窯姐倒搭錢。

她也無意為難一個丫頭,不會要了她的命,卻也不能留在身邊了。

“公主,咱們要不要安排人手等在金水橋邊?說不定能把那個陸九抓到呢?”雁聲道。

“不必了。”薑永寧蔥管般的指甲點在字條上,“陸霽清不是傻子,他的暗衛更不是。”

“至於陽平,且先由著她折騰吧。”

陽平郡主苦等了陸霽清一夜,直到天亮時分才不情不願的打道回府。

她把打好的包袱往馬車上一扔,簡直哭成一個淚人。

“混蛋!賤人!好心當成驢肝肺!不識好歹!”

她的貼身婢女在一旁小心的安慰著,心裏卻樂開了花。

太好了,幸好那個質子沒有來!

天知道,當她聽說郡主打算劫出質子,倆人一塊私奔回梁國的時候嚇成什麽樣子!

可憐郡主還以為質子一回國就是王爺,自己也能跟著當王妃,這怎麽可能?

且不說質子私逃回國會不會被大乾視作兩國開戰的信號,單隻一樣,聘為妻,奔為妾,到了梁國人生地不熟,是個什麽情形,誰能說得準呢?

連郡主都是如此,更別提她一個小丫頭了!

可她還能如何?把郡主扔在梁國自己跑回來?

丟了郡主,同樣死路一條啊!

馬車悠悠行進,一隊禦林軍突然出現,將馬車團團包圍!

季言蹊臉上滾動著驚雷般的怒意,一把掀開車簾,不等陽平郡主分說,就直接把她從車裏拽了出來。

“二哥……”

啪!

一巴掌甩在陽平郡主的臉上。

其實打得並不重,可她一貫是被家裏人寵壞了的,從來隻有她打別人,哪輪得到別人來打她?

“二哥,你幹什麽打我?我要告訴爹爹去!”

季言蹊厲聲道:“就是爹讓我過來的!你這個蠢貨,幾乎把全家都害死了!你這些日子都在幹什麽!”

陽平支支吾吾,小聲道:“爹爹可是她親舅父,她還能殺了爹爹不成?”

“蠢貨!”季言蹊揚起手,還想再打一巴掌,看著妹妹哭得梨花帶雨,眼睛都腫了,隻能恨恨的把手放下。

“親舅父又如何?當年逆往還是先帝的親弟弟呢!不一樣被懸首槁街?”

陽平瞳孔顫了顫,想到那日在太皇太後宮裏,薑永寧那雙冰冷的眸子,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季言蹊歎了口氣,放軟了語氣,道:“你不在朝堂,不怪你不知道,長公主為著國庫空虛的事正拿著公侯開刀呢,申國公如何?還不是被她抄了家?還是看在他三朝元老的份上,僥幸才留了一條命”

“現在京中的權貴之家人人提心吊膽,沒錯還要翻出錯來,你怎麽敢在這時候尋她的晦氣?”

陽平郡主咬著唇道:“申國公是臣子,咱們可是王府啊,還掌管著禦林軍……”

“正因如此,行事才需更加謹慎!”

季言蹊閉了閉眼。

原本他是沒資格跟妹妹說這些的,他連永寧宮放蛇的事都幹得出,還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

隻是那一夜,他被狠狠折磨了一通,又丟回自家院子裏,季言蹊氣不過,還想去找陸霽清的麻煩,卻被父親知道了。

原本以為父親會幫自己討個公道,誰知卻挨了一頓鞭子,罰跪在祠堂裏,而父親一大早就去給那個女人賠罪。

他到現在還記得兄長的話。

“你以為晉王府是什麽?外戚封王,聽起來威名赫赫,實則烈火烹油!朝中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家,嫉恨著咱們!你以為晉王府的靠山是誰?是陛下!是長公主!”

“你不巴結討好長公主,表忠心就算了,怎麽敢去尋她的麻煩?是嫌咱們家倒得太慢嗎?”

季言蹊仍記得聽完這番話後,遍體生寒的感覺。

他甚至慶幸自己那晚受了教訓,受了教訓就表示此事到此為止,倘若他安然無恙的回去,那才是真的可怕——就如同現在朝中的局勢。

陽平郡主也是一陣後怕,小心翼翼地問:“那我現在該怎麽辦?表姐……不,長公主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季言蹊悵然地望向天空,“你以為,陸霽清昨晚為什麽沒來?”

“你以為,我為何會在此?”

宣室殿外。

陽平郡主一身素衣,脫簪待罪。

她已跪了整整兩個時辰,玄色地磚曬了一上午,先是滾燙,又慢慢在秋風中變得冰冷刺骨。

在她的兩條腿幾乎失去知覺,身子也開始顫抖,眼前一陣昏花馬上要昏過去的時候,她總算聽到了處置她的旨意。

庭杖四十,禁居內庭三月,以示懲戒。

懸在頭頂的屠刀落下,陽平郡主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