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舊
蘭坊的長廊裏很少有完全黑暗的地方,不遠處就有燈。除了光亮,也許還有人。
華紹亭側過臉看著裴歡,他鬆開她被撕開的上衣,然後說:“自己脫。”
裴歡終於抬手打過來,她發瘋的反抗引起一連串的後果,一側暗影裏突然衝出人攔在華紹亭身前,拿槍對準裴歡。
她的手被華紹亭握住,胸口的衣服幾乎全被扯開,黑色的內衣勒在肩骨上,冷冰冰的夜裏,活色生香。
裴歡當然知道,華紹亭身邊不可能沒人跟著,她再動一下就要腦袋開花。與此同時,華紹亭卻突然皺眉,伸手將裴歡按在胸前擋住,然後另一隻手握住來人的槍。
對方自然是華紹亭的貼身保鏢,他看華先生親自出手,再也不敢亂動。
子彈已經上膛,華紹亭伸手一握,擋住了槍口。這個白天隻會辨香看書的男人,在夜色裏卻像入了魔,傳言中的老狐狸,他的狠與惡都是層層皮毛後的幻象。
那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呼吸一窒,手都在抖。
華紹亭輕輕巧巧奪過他的槍,槍口反轉,頂在保鏢的額頭正中。
對方渾身劇烈顫抖,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能彌補過失,情急之下,他撲通一聲跪下,淒厲地喊:“華先生!”
華紹亭搖頭,咳了兩聲,輕聲說:“你出來得不是時候,看了不該看的。”
“華先生……是她!是她先……”
華紹亭舉著槍的手下移,又說:“按規矩,眼睛犯錯就留下眼睛,不過……”
槍聲突然響起,隨著響起一聲慘叫。華紹亭在對方歇斯底裏的痛呼之中繼續慢慢說完:“不過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見血。”
那顆子彈角度精準,擦著對方左側額頭呼嘯而過,劃開一道傷口,險而可怕。
不過幾秒,那男人在生死之間走過一回,嚇得直愣愣地跪著,臉上漸漸湧出血他才突然反應過來,腿都軟了,直接倒在地上。
華紹亭扔了槍,空氣裏終歸還是浮上些淡淡的血腥氣,他微微皺眉,兩側馬上有人跑過來拖走地上的人。他拍拍裴歡的背讓她放鬆,整個過程都很溫柔,仿佛剛才殘忍的人不是他。
遠處,大堂主顧琳聽見槍聲已經趕過來,她明顯起身匆忙,還穿著細帶睡裙,外邊披了一件真絲開衫。她手裏拿著槍,看見華紹亭和裴歡在一起,轉身四下打量,看到沒有別的異樣,這才開口問:“華先生?”
華紹亭沒回答她的疑問,卻看向她披的衣服,他忽然走過來,顧琳猝不及防地退後一步,他離她越來越近,顧琳瞬間連自己拿著槍都忘了,分秒的時間裏,她竟然因為他的靠近而方寸大亂。
這是個很怪的男人,剛剛做了可怕的事,身上卻沒有殘忍的味道,隻有木頭的香氣。
他身體不好,有宿疾,因而人總是懶懶的。
他……他離她近在咫尺,就算相處六年,她還會在這種時候忘記呼吸。
顧琳腦子裏閃過這麽多念頭,她知道自己完了。
對麵的男人根本沒有什麽表情,他走過來直接拿走顧琳肩上披的開衫,然後用這衣服將裴歡裹住。
秋天夜裏的風已經很涼了。顧琳錯愕了一下,很快移開眼睛。她唯一擋風的東西被華紹亭拿走給了別人,她就隻能露著肩膀站在風裏。
顧琳餘光裏看見華先生抱緊裴歡。那個女人在找死,掙紮著想要走,他卻不讓,最後他拿衣服的袖子將她的手綁住,然後無奈地歎氣。
整個過程顧琳就穿著細帶睡衣站在風裏,因為華先生沒有下一步的吩咐,她不能走也不能動。
有那麽一瞬間,顧琳很想打死那個女人。
顧琳從小就吃過苦,見過生離死別,見過世態炎涼,所以她並不奢望什麽真心。
隻是,裴歡沒回來的時候,她還在他眼裏。她回來後,顧琳整個人還不如那件衣服。
華紹亭直接把裴歡抱起來,隨後走回海棠閣。他轉身很幹脆,根本不記得還有人站在原地。
顧琳站了很長時間,一直等到長廊裏有人經過她才動了動,對方看見她傻站著很驚訝,提醒她:“大堂主,這麽晚了還不回去睡啊?”
是隋遠。
顧琳笑了一下點頭,目光冷冰冰的。隋遠被她這表情嚇得縮了一下肩膀,伸手在她眼前揮揮,又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長廊盡頭,恍然大悟。
他看見她露在寒風裏的肩膀,將自己的外套甩過去給顧琳披上,壓低聲音和她說:“你還看不懂嗎,這是他們兩人的事。”
顧琳抬眼看他:“你知道多少?”
隋遠慌忙搖頭:“我當然不知道,你別問我。”他說完就往前走,走了兩步不放心,回頭看顧琳,最終敗下陣來,又說,“我知道的就是,三小姐說明天要走。所以,今晚誰也別去海棠閣找不痛快。”
顧琳甩手把槍和隋遠的外套統統扔在了地上,抱著肩膀扭頭就走。隋遠好心好意,知道她在鬧脾氣,說要送她回去,也被她惡狠狠的目光給趕走了。
她一個人往自己的院子走,走了沒多遠,四下看看,再沒有其他人跟著了。
顧琳盯著身後黑洞洞的夜,忽然轉身又退回去,她換了條小路,直通海棠閣。
那院子裏安安靜靜,甚至沒有亮起燈。顧琳就站在最北邊的房間外,離那扇門兩米的距離,裏邊隱隱約約有壓抑的廝打聲。顧琳明明什麽也聽不清楚,可是什麽都明白了。
房間裏有人絆倒,隨後又被人拖起來。黑漆漆的環境,沒有人來得及開燈。
裴歡被他扔在**,她急了,手被捆著,於是抬腳就踹了過去。上方的男人聲音難得有了波動,他一字一句地說:“我說過,你可以回來報仇。你也當著所有人開了一槍。”
裴歡隻能模糊地看清華紹亭的輪廓,他黑暗的影子在房間裏就像揮之不去的噩夢,讓她渾身顫抖。她感覺到他的手指一路向下,她幾次想要掙脫,卻都被他狠狠按在**。
華紹亭還在說著什麽,吻上裴歡的唇角,聽著她近乎哽咽地倒抽了一口氣,模模糊糊地說:“我的縱容是有底線的,是不是……裴裴?我早就告訴過你。”
她漸漸被他勾得沒了力氣,軟在他懷裏無聲無息地流眼淚,當年熟悉而熱烈的感覺讓裴歡開始恐懼,她下意識地揪住他:“哥哥……”
他的手在她腰側,慢慢地用上力氣,裴歡知道他在找什麽,掙紮著說:“它斷了。”
那裏原本戴著他送給她的成人禮物。
那幾年是他們最瘋的時候,華紹亭送給她的不是項鏈也不是戒指,而是一條非常特別的腰鏈,帝王綠的細小翡翠珠,配十八顆已經絕跡的白奇楠,都是珍寶級的東西,從來沒麵世,更沒人敢估價值。它嚴格按裴歡腰間的尺寸做得分毫不差,末端結扣的地方**無比,設計成一個極小的同心鎖。
纖腰玉帶,貼身而藏,一室暗香襲人。當年轟轟烈烈,縱情歡場,恨不得一生一世一雙人,華紹亭曾經親手鎖在她身上,同心鎖沒有鑰匙,扣上之後一輩子也打不開。
可是如今,裴歡按著他的手指,再一次告訴他:“不在了。”
華紹亭明顯開始報複,更加放不開她。他進去的時候裴歡整個人縮成一團,他怎麽也不能讓她放鬆,但是六年過去,她完全生疏的反應惹得他失去控製力。
反反複複的動作裏裴歡開始覺得疼,本能地害怕,帶著哭音拚命躲,又被華紹亭強硬地拉回來。可是沒一會兒他就心軟,開始哄卻哄不住,就隻能像當年一樣,一點一點吻她的眼角,讓她終於能安靜下來。
昏天暗地的環境把人的感官全部放大,一把火從頭燒到尾,裴歡垂死掙紮,人都軟得喘不過氣,還妄想提醒他:“不行……”
華紹亭的呼吸聲就在耳後,一寸一寸。
那時候裴歡真的隻是個小女孩,她害怕打雷的聲音,隻要下雨,華紹亭再忙也要趕回蘭坊守著她睡。從小到大,必須有他在身後。
如今呢?裴歡自暴自棄地搖頭。他甚至沒有說任何話,就能讓她失控。
她迷戀華紹亭熟悉而平靜的呼吸聲,因為欲念而加溫,讓她激動到指尖都顫抖。
華紹亭漸漸發現她的眼淚怎麽擦也擦不淨,最後隻能歎氣,用手心蓋在她眼睛上。
裴歡的手動不了,整個人隻能隨著他,天堂地獄沒一處能解脫,身體上洶湧而來的感覺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渾身燙得快要死去,卻在他手心感覺到唯一的冷。
這個男人總有一雙冰涼的手,無論什麽時候,哪怕是在這種抵死纏綿的夜裏。
就像他竟然能馴服冷血動物一樣,華紹亭永遠隻能是他自己,他從不為了任何人而改變。
可她知道他愛她,如飲鉛石。
他的手在她身體上像某種儀式,讓裴歡奇異地放鬆下來,漸漸放開自己,不再那麽受不了。她頭發散了一枕,伸著手去抓他,像溺水的魚,斷斷續續地說:“解開我的手……你……放開。”
他的手指尖冰涼涼的,順著她光裸的肩骨一路向上,最終把那件綁著她的衣服甩開。裴歡長長出了一口氣。
她上下不得出口,手指摩挲著他的臉、他受了傷的眼睛,最後握緊華紹亭的手腕。
她知道他在生氣,因而折騰她的動作非常野,於是她抓著他的手不放,放到嘴邊狠狠地咬,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恨不得真能這麽一塊一塊地咬死他才好。
華紹亭問她:“現在記不記得,你是誰的人?”
她扭過臉想逃開他的手掌心,他扳過她的臉:“嗯?”
裴歡看著他,一陣一陣地**,然後咬著牙說:“我嫁給別人了,還需要我……再……再提醒你一次嗎?”
華紹亭定定地看著她,簡直就想把她這麽掐死。
他白日裏是那麽不動聲色的男人,偏偏現在她說一句話就能讓他發瘋。他果真被她激怒,讓她尖叫。
這樣陰暗而沒有燈的夜,一屋子發瘋的影子。
華紹亭慢慢地笑了,輕吻在她耳後,那聲音像是她夜夜夢見的那樣,永遠逃不開。他說:“六年了,我用六年的時間想通了一件事,將來我死那天,一定先殺了你。”
房間裏的動靜持續到後半夜。
顧琳已經凍得渾身僵硬,終於肯往回走。
在她還沒有來到這裏的時候,海棠閣究竟發生過什麽?一整條街相通的庭院,黑暗中無數雙眼睛,卻沒有一個人提起過那些夜晚。
顧琳踉蹌著穿過風口,捂著肩膀越走越快,最後幾乎跑起來。她牙齒打戰,衝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癱坐在地上,腦子裏都是那些禁忌而隱秘的哭聲。
華先生——她一心一意陪伴了六年的男人,到底還有多少秘密?
第二天,海棠閣外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昨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裴歡不告而別。天還沒亮,她就從後門出去了。華先生承認了她還是三小姐,自然沒人敢攔她。
華紹亭知道她是什麽時候走的。
他昨夜一直睡得非常沉,很多年都沒有這麽安穩過。天快亮的時候,華紹亭漸漸覺得懷裏的人起來了,他意識已經清醒,卻故意沒睜開眼睛。
他聽著裴歡的動作,甚至知道她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自己。
最終,她還是走了。
隋遠推門進來,沒好氣地說:“你怎麽不攔著她?”
華紹亭坐著看下人打掃昨夜碰翻的香灰,他一點都不生氣,慢悠悠地說:“我自己的丫頭,她喜歡鬧,我就讓。”
隋遠懶得搭理他,仔仔細細過來看他氣色,放下心說:“你也想想其他人吧,大堂主昨天沒等到你的話,在冷風裏站著,我經過的時候才讓她回去。”隋遠一邊說一邊想起什麽,把手裏的茶杯扔回桌上,坐到一邊去了。
華紹亭抬眼,盯著隋遠看了一會兒,慢慢笑了:“昨晚讓裴裴氣得頭疼,忘了她了。”
隋遠有點尷尬,低頭擦自己的眼鏡。他其實並不近視,但總喜歡戴眼鏡。
華紹亭悠然自得去泡茶喝,隋遠心裏有話,偏不說。他在屋裏溜達了一圈,沒什麽新鮮東西可擺弄了,開始去池子旁邊琢磨那條蛇。
華先生這人有個不好的毛病,就是護短。
眼看隋遠又要取黑子的毒液,華紹亭心疼得不得了,終於耐不住走出來。他把黑子搶過去,繞在手腕上,看向隋遠說:“你有話就說,別拿黑子做實驗。”
隋遠一點沒客氣:“你到底當顧琳是什麽?”
華紹亭笑了,他喜歡穿白色的舊式上衣,眼下繞著條劇毒的黑曼巴,站在那裏活像隻白毛狐狸。他避開光,微微眯眼說:“顧琳年紀不大,但是脾氣硬。我就喜歡硬氣的孩子,將來蘭坊交給她也不錯。”
“別跟我玩這套。”隋遠壓低聲音問他,“裴歡回來了……你拿顧琳找安慰的日子也到頭了,她忠心耿耿,何況……她對你的那點心思誰都看得出來。如果她將來犯傻,你給她留條活路。”
隋遠這話說得快而急,華紹亭知道他是什麽意思:“我沒拿顧琳當替身,她比裴裴懂事多了。”
說著,華紹亭伸手按住隋遠的胳膊,黑子懶洋洋地順著他的手爬過去,漸漸爬到隋遠身上。
隋遠竟然覺得背上一陣涼。他看向華紹亭,急急地想要說什麽,可是那男人似乎並不想聽。華紹亭的聲音中氣不足,淡淡地說:“我和顧琳沒有什麽,從來沒有。”
隋遠長出了一口氣。
華紹亭看著黑子一點一點爬回淺池,有點感慨:“你來替顧琳要一個人情……我答應。誰沒有喜歡的人呢,將來無論顧琳犯了什麽錯,我都原諒她一次。”
隋遠站在那裏有點尷尬,他憋了好幾天的話就這麽被華紹亭滴水不漏地說出來,他反而不知道還能接什麽。
華紹亭回身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補充:“別高興太早,我也有條件。西苑裏的一切,不能告訴裴裴。”
隋遠有些驚訝,但很快點頭:“聽你的。反正你想什麽別人也猜不透,我就當不知道。”
華紹亭的眼睛受傷了,見光時間一長就不舒服。他用手遮了遮,加重語氣說:“除非我哪次發病死了,你就可以直接告訴裴裴,當做……我給她的遺產。”
隋遠沉默,別人都說他是怪人,他什麽都研究,可還是研究不透這隻老狐狸的心思。
華紹亭曬了一會兒太陽,心滿意足,臉色好了一點,他往屋裏走,邊走邊說:“我每天都有可能醒不過來,我需要她恨我。”
這樣哪天他真的走了,她也不用受太多苦。
恨一個人,總比愛一個人容易些。
城市的另一端。
裴歡一個人跑去買了新的衣服和外套,又一個人去酒店開了房間。
她從蘭坊離開得非常急,渾身亂七八糟,被迫泡在浴缸裏坐了大半天。最終點了酒,在房間裏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
昨夜一場瘋。裴歡隻是試圖讓自己冷靜一下,卻還是喝多了,等到她勉強下樓離開的時候,腳步虛浮,踉蹌著連大衣扣子都係不上。
酒店門童看出她的醉意,伸出手要扶她:“小姐?”
裴歡心裏堵著一股氣,她推開門童,往大門外跑,幾層台階,眼前卻天旋地轉,威士忌的後勁全都往上湧,整個人直直地就往下倒。
她沒摔在地上,有人架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拖起來。
裴歡眼前一陣黑,胃裏開始不舒服,捂著嘴抬頭看,迷迷糊糊看了很久才看清來的是誰,可惜她來不及說話,退後兩三步就開始吐。
那人天生桃花眼,怎麽看都是一張標準紈絝子弟的臉,今天他出來得很匆忙,身上穿著深灰正裝。他一直站在裴歡身後,看她蹲在大街上嘔吐。
人來人往,指指點點。
裴歡淚流滿麵地吐幹淨了,抱住膝蓋倒在地上。他對她這副鬼樣子冷嘲熱諷,終於走過去說:“你不要臉隨你,我丟不起這個人,起來。”
裴歡盯著男人一塵不染的褲角笑了,她抹了一把臉,勉強扶著牆站起來,搖搖晃晃,還一臉端莊地站著。
不遠處開來一輛車,剛剛停在路邊。男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扯過裴歡把她塞進車裏。
裴歡盯著窗外一語不發,她身上換過的衣服都是一早跑去買來的,商場剛剛開門,她隨便衝進去拿了兩件,並不合身,甚至還是她最不喜歡的淡黃色。
失蹤數天,酒店,大醉,臨時換的衣服……
裴歡頭疼得厲害,她剛剛緩過一點酒勁來,什麽都懶得掩飾了。蔣維成冷著臉,打量她渾身上下的異樣,車內的氣氛降到冰點。
裴歡看向他說:“蔣維成,你現在嫌我不要臉,太晚了。”
車順著市中心的護城河一路開著,沿著老城牆往東邊去。
蔣家就在東牆八號院,院落規模很大,在老祖宗的根基上修建得非常簡潔。這裏鬧中取靜,幾百米外就是最繁華的中心大街,但因為有一整片樹林,百年成材,和河道一起擋住了大片喧囂。
樹林之後的院落一直被演繹成各種高官望族的居所,但究竟歸屬於誰,很少有人知道。
蔣維成的車一直開進院裏,停在南樓。裴歡推開車門,陽光曬過來,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晃,她扶住車門,又有點難受。
林嬸原本是過來給他們開門的,看出裴歡不太對勁,趕緊跑來問:“少夫人這是怎麽了?”
蔣維成先林嬸一步扶住裴歡的胳膊,看了看裴歡的臉,他突然拖著她的腰,把她整個抱了起來。
林嬸也看出裴歡喝酒了,讓人去端醒酒湯,嘴裏還念叨他們:“少夫人天天一個人在家裏等著,少爺也不常回來……唉……”
裴歡掙紮不動,被蔣維成抱上樓回到房間,主臥是個大套間,裏屋有她的床。他把裴歡安安穩穩地放下,她本能地縮進被子裏,而蔣維成就站在床邊盯著她看。
裴歡折騰了這麽久,酒都醒了大半,她翻個身背對著他,躺了一會兒說:“你是不是還有事?先去吧。”
蔣維成的聲音從後邊傳過來,帶著怒:“這幾天去哪了?”
她閉著眼睛不說話。
“我一個朋友在酒店裏看見你了,給我打電話,怕你有事。裴歡,你就這麽賤?”
他的聲音越來越近,裴歡轉身想要說什麽,卻看見他已經俯下身。平時蔣維成不常回家來住,就算偶爾在一起,兩人也都客客氣氣。蔣維成的情人很多,足夠他頭疼的了,他回家很少發脾氣,可是今天他卻連眼底都燒著憤怒。
裴歡有些訝異,下意識想要坐起身,頭卻疼得厲害,她一晃神的工夫,蔣維成已經扣住她的手把人甩回**,扯開裴歡的上衣想要看她身上的痕跡。
她急了,廝打著把衣服扣好:“和你有什麽關係?”
“你進了這個家門,就是我蔣維成的人!用不用把結婚證找出來……讓你帶回去給他看看?”
裴歡披上一件睡衣長袍,終於安靜下來。
她沒留消息失蹤這麽多天,蔣維成肯定知道她去了什麽地方。
她看著他說:“我總有回娘家看看的權利吧?”
蔣維成怒極反笑,站在床邊冷眼看她,一字一句地說:“回去看看……好啊,回去看看你大哥,這一看都看到**去了!”說著他突然頗有深意地俯下身,溫柔的桃花眼點點帶著刺,“他還沒死呢?”
這一句話扔過來,裴歡心裏突地一跳,不知道為什麽,就像被人狠狠紮了一下,她驚得脫口而出:“你閉嘴!”
蔣維成笑得更得意,偏不放過她:“華紹亭的病是治不好的,早死晚死都一樣!你慌什麽?他當年做的那些事你都忘了?你姐姐呢?六年了!別再騙自己了……她早被害死了!”
裴歡臉色蒼白,攥緊被子,蔣維成卻一直在提醒她:“他就是個畜生!當年他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現在你還敢送上門去……”
她捂住耳朵拚命讓自己冷靜一點,可是蔣維成卻在拿她的傷疤發泄憤怒。她漸漸情緒失控,尖厲地叫起來讓他閉嘴,蔣維成看著發了瘋的裴歡,突然揚手打在她臉上。
裴歡被他打得摔在床邊。
嘩啦啦一陣響,瓷碗裏的醒酒湯灑了一地。
所有衝動都隨著聲音戛然而止。
林嬸剛好要送東西進來,撞見這一幕,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她愣了足有半分鍾才反應過來:“少爺!少爺別……”
蔣維成回身低吼:“滾開!”
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這裏。
裴歡捂著臉掙紮著坐起來,終於從可怕的記憶裏驚醒。她慢慢地順著床圍坐在地上,原本冰涼涼的地板上鋪了一層羊毛毯,她就這麽坐著出神,太陽穴突突地跳,卻比不上心裏千刀萬剮。
她覺得自己哪裏都疼,特別想哭,可是嗓子又幹得說不出話。
最後裴歡就這麽幹巴巴地輕聲說:“蔣維成,我知道你為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憤怒的男人退後兩步,頹然地靠在牆上。
裴歡低著頭說:“可是來不及了。”
蔣維成大步走出去,摔上門沒有再回來。
裴歡在地上坐到渾身僵硬,最後被林嬸扶到**躺了一會兒。
林嬸已經五十多歲,從六年前他們結婚的時候就跟著到了南樓,這麽多年,她什麽事都見過,可哪次也沒像今天這樣。
下人們嚇得戰戰兢兢,林嬸隻好守著裴歡不敢走,生怕她想不開。
裴歡緩過勁兒來,人清醒了,就去換衣服把自己收拾幹淨。林嬸還站在屋裏不動,裴歡笑了:“沒事,不用擔心我。”
林嬸眼睛都紅了,坐過來跟她說:“少爺脾氣大,打人是不對。可是少夫人……您也知道,少爺不管在外邊有多少事,那都不是真的。”她越說越覺得今天鬧大了,蔣維成風流的名聲在外,對女人溫柔無比,唯獨對家裏這位夫人脾氣大得很。他今天打都打了,這往後裴歡的日子更難過了。
林嬸聲音小了,不敢看裴歡的表情,半天又說了一句:“您這幾天去哪了?少爺……急……他一定是急壞了!”
裴歡離開前把手機鎖在了抽屜裏,正在翻箱倒櫃找鑰匙,仿佛剛才那一切從未發生。林嬸歎氣,看她臉還腫著,拿了冰塊上來。她一邊冰著臉一邊回身看了看鏡子,竟然還笑了。
裴歡慢慢地說:“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和同學鬧,胳膊破皮流血……就那麽一點小傷,我大哥看見,讓人堵了兩條街,後來鬧大了……報紙上還說是臨時管製。”
她說著挪開冰袋,蔣維成剛才一點情麵都沒留,硬生生打醒了她,也打得她沒法出去見人。
裴歡指著鏡子裏這個腫著臉、被人打被人罵的女人,輕聲跟林嬸說:“知道嗎,她以前半點虧都不能吃,天塌了也有人擋。”
她說話的時候,剛剛塗了一點點口紅,整個人有了生氣。她眉眼上挑,就像株明豔的野玫瑰。
到底還年輕,有炫耀的資本。
林嬸怔住了,這六年,她見到的蔣家少夫人是個忍氣吞聲的女人,家裏的人都不喜歡她,僅僅靠著蔣維成對她的態度不明確,這日子才能一直過下去。可剛才,裴歡說話的時候,林嬸卻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飛揚跋扈,任性妄為。原來她也那麽濃烈地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