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生獸歪頭看了蘇玉清一眼，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不諧世事的孩子，隨即淡淡地說道：“你搞錯了，我又不是和你分辨什麽，就算那日換了是我去，也是一般殺了。”
蘇玉清大怒，戟指怒道：“那你居然還敢說什麽不是為害世間，禍害眾生？妖孽受死！”怒喝聲處，胸前碧影綠光大盛，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風生獸仍然沒有動彈的意思，仍舊趴著不動，淡淡道：“你說的世間，是什麽意思？”
蘇玉清一愣，“世間自然就是人世間”幾個就要破口而出，然而不知怎麽，猛地想起這世間並非隻有人類，與人類一起在這九州大地生活著的，還有數不盡的動物、植物，乃至一些自己也許都不知道的東西。這麽一想，話到喉中，又咽了下去。心中迷茫之下，碧影的綠色光芒，都漸漸隱去了。
風生獸的聲音還在繼續：“”在你的眼中，所謂的世間，便是由你們人族當家作主的吧？天生萬物，便是為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隻要有任何反抗，便是為害世間，禍害眾生，便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了，對吧？”
蘇玉清愣住了，而林裳也是沉默不語。作為從地球二十一世紀穿越到至此的青年，他自然知道風生獸所說的都是事實，一個一旦談起，便讓大部分人沉默的事實。同時，他也知道任由風生獸這般說下去，即便最後殺了它，也會在蘇玉清心中種下一顆迷惘的種子，讓她不能再堅定自己的信心，甚至讓她的修為再也無法精進。但是，林裳不想阻止它，因為蘇玉清的性格剛則剛矣，卻缺少了幾分韌性，她的思想太理想化，隻有讓她看清事實，她才會去看破，才能在修真一途走得更遠。
就如同前世佛家有雲：放下。然而，如果一個人從未拿起，又何談放下？
有些事情，隻有親身經曆了，痛過，哭過，迷惘過，然後才能看破，才能破繭成蝶。
林裳想要蘇玉清走得更遠，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但是，你可曾想過其他族類的感受？那些被你們人殺了、吃了的禽獸，又是什麽感覺？說到底了，不過是因為你們人族強大而已，禽獸無力反抗，隻得束手就戮。”風生獸的聲音平淡地繼續著，“既然如此，我們異獸一族比你們一些人類強大，那殺了你們一些人，又有什麽？反正這世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而已。”
說罷，它笑了笑，轉頭望著林裳，道：“你說呢？”
從風生獸開始說話，蘇玉清便呆住了，心中一片迷霧。她雖然自幼在玄天宗長大，很少下山，但也知道風生獸所說的都是事實。可是，腦海中有個莫名的聲音也在呐喊著，告訴她不能承認這些事實。此時，聽到風生獸問向林裳，下意識地便轉頭向林裳看去，迷茫的雙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就像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希望。
“林師兄那麽聰明，一定會駁倒它的。他會告訴我，這個世界不是它說的那樣的。”
一個飽涵希望的聲音，隨著她看向林裳的目光，在她心中響起。
林裳愣了一下，他想不到風生獸竟如此陰險，將這麽大一個包袱拋給自己。此刻，蘇師妹陷於迷惘之中，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關係著她如何看待她自己，看待這個世界。若自己點頭，那蘇師妹自此怕就會道心失衡，從此修為難以寸進，甚至會性格大變。即便現在突然出手殺了它，事情也無事於補，因為看蘇師妹眼中的迷茫之色，那顆種子已經在她心中生根發芽。若自己搖頭，那……
想著，想著，林裳突然感覺此刻的情景是那麽的滑稽。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是一個玄妙到無解的謎團，快十年了，自己也已經看淡了。然而，在自己適應了這個世界之後，竟有一隻和自己敵對的妖獸，在生死關頭，和自己談世界，談弱肉強食……這種怪到詭異的場景，就像一個人想要吃一碗麵時，那麵條突然說話，和他談起了人生理想，這如何讓他不感到好笑，如何讓他不感覺滑稽至極？
半晌，在蘇玉清和風生獸一人一妖獸的目光注視下，林裳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又堅定地慢慢搖了搖頭。
風生獸眼中一道亮光閃過，而蘇玉清則是麵色一變，才要說話，便聽林裳低沉的聲音開始響起。
“你說的不錯，這世間，確實是如你所說的那般弱肉強食。”林裳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玉清一眼，目光移向風生獸，“不過，這世間也沒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林師兄……”蘇玉清身子一顫，秋水般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亮光，仿若照亮黑夜的一顆星辰。而風生獸則是動了動耳朵，用一種複雜至極的目光看向林裳。
林裳仿佛沒有聽到蘇玉清的聲音一般，低沉的聲音繼續在這地底岩洞中響起。
“你所說的，不論是站在你們異獸的角度，還是站在我們人類的角度，都太過於片麵。生存之道，各取所需而已。當你是異獸，你便覺得人類是可惡的，殊不知，若你是人類的話，你也會覺得妖獸同樣是可惡的。由此可見，沒有絕對的對與錯，隻不過是我們站在低處互相打量罷了。若是，我們站在天空，甚至是站在比天空更高的地方來看呢？”
說著，林裳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玉清一眼。
蘇玉清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之色，而風生獸則先是一愣，隨即一驚，看向林裳的目光中透出不知名的古怪。
“我們，人類和異獸，乃至萬物，都是依附天地而生，若你站在天地的角度來看，你還會在乎所謂的弱肉強食嗎？天地是公平的，他們一視同仁，絕對不會偏袒任何一方。給了我們得天獨厚的修真天賦之時，不也給了你們異獸天生強橫的肉身和長久的壽命？要知道，我們人類辛苦修煉幾十年，也不過增加兩三百年壽元，而你們異獸一族，生來便有幾百甚至幾千年的壽元。”
“至於你說的弱肉強食……”說到這兒，林裳停了下來，目光轉向風生獸。
“隻不過是萬物完善自己時產生的必要的衝突，這是萬物的本能，是正常的，不可避免的。但是，若是這種本能中加入了其他東西，或者情緒，那便不再是簡單的弱肉強食。可悲的是，世間萬物大都如此，即使我們修真之人也不可避免。”
說到這兒，林裳又將目光移到蘇玉清身上，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她的雙眼，繼續說道：“所以，我們才通過修真來完善自己。我們的錯誤，可以改正，我們的不足，可以填補。天行道，君子以自強不息，這才是我們應該擁有，並且要保持的態度。”
說完，林裳目光從風生獸身上一掃而過，移到了遠處岩漿湖上，不再說話。空曠的地底岩洞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當中，隻有湖中赤紅的岩漿不停翻湧著，不時發出爆裂的炸響。
蘇玉清愣住了，腦海中一道光亮閃過，可是來不及抓住，便已消失不見。不過，那絲光亮卻已被她深深地刻在了腦海中，讓她在迷霧中能看清方向，選擇自己的路走下去。
良久。
“林師兄……”蘇玉清逐漸恢複了常態，心神也穩定了下來，正色道：“多謝林師兄指點。”
“嗬嗬，我胡亂說的，不必在意。”林裳擺擺手，淡淡一笑。
風生獸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那你還殺我嗎？”
“殺！”林裳斬鐵截釘道。
“為什麽？”風生獸一張獸臉上的淡定消失不見，換上了驚訝的表情，錯愕地問道。
“為什麽？”林裳反問了一句，淡淡笑了笑，“因為我殺你的同伴的時候，就做好了被殺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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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