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走停停,使團與京城的距離也迅速拉進,轉瞬就到了城郊。

而蕭載陽借助暗衛的傳信通道,與宮中的皇帝一直保持著聯係,自然也提前商量過返程的相關事宜。

是以使團便暫時駐紮於此,等休整一夜後再繼續往京城走,正好也給了朝中官員時間來準備迎接的儀仗。

使團攏共就這麽些人,知道終於要回到京城,圓滿完成任務時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忙前忙後紮營生火,氛圍前所未有的和諧友愛。

紀修就不一樣了。

他揣著手,默默立在蕭載陽的帳篷外,望著忽暗忽明的火把,一副正在沉思的嚴肅模樣。

作為太子殿下手底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紀修總覺得自家主子最近不太對勁。

就比如,以前方大人送來一堆卷宗的時候,殿下都是緊皺著眉頭,心情壓抑,全靠自製力來挨個處理。

而最近幾天,方大人的卷宗一點沒見少,殿下卻一直心情頗好,甚至看著看著還會突然笑出聲。

明明也沒什麽讓人高興的事發生啊?

紀修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想得認真,而旁邊路過兩個換班的禦林軍,瞧見這情形便壓低了聲音,湊在一起低聲交談:“紀公公在做什麽呢?莫是出了些意外?”

“呸呸呸,淨說些不吉利的話!”這禦林軍的同伴當即反駁道,“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馬上就能向上頭交差,你就不能盼點好的!”

“我這不是嘴比腦子反應快些,沒來得及管住自己嘛……”先頭說話的那人自知理虧,麻溜地主動認錯,又道:“但紀公公看起來真的很嚴肅,就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一樣——”

“你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兩人盡量不引人注意地過起招來,匆匆離開。

相較於外頭的熱鬧,帳篷內倒是安靜得很:蕭載陽悠閑地翻著某位名家的遊記,神情自若;而何芊蔚死死皺緊眉頭,左手黑子右手白子,剛落下一步又忽然覺得不妥,匆匆將其撤回來。

如此反複了半天,蕭載陽一篇遊記到了末尾,何芊蔚也泄氣般將手中的棋子全扔回圍棋罐裏,自暴自棄地往後一倒,靠著軟榻,滿心疲憊地擺擺手。

“解不出來。”她一臉的挫敗,感慨道,“這麽難的餐具,殿下是怎麽破的啊?”

“太傅裏有一位擅弈,從前跟他學過一段時間,有半吊子的師徒情分。”蕭載陽笑了笑,“被困住想不到該怎麽辦的時候,就想到了他曾經教過的幾招。”

他說著,抬手在何芊蔚腮邊點了點,準確地戳在那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上:“愁眉苦臉的做什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好像這幾天你確實沒少欺負我吧……”

何芊蔚下意識反駁。

自從兩人捅破了彼此間的玻璃窗後,太子殿下仿佛一夜開竅般,就喜歡動不動把何芊蔚攬到懷裏抱一會兒,美其名曰“卷宗看累了回回血”。

這還隻是其中一種情況。

諸如大庭廣眾之下,仗著兩人距離近,又有衣袍的遮掩,他可沒少幹表麵正兒八經,實則悄悄勾何芊蔚手指把玩的事。

托蕭載陽的福,本來還因為關係轉變而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的何芊蔚迅速適應了角色,從最開始輕易臉紅的純情少女,搖身一變成了可以麵不改色反撩回去的經驗人士。

作為始作俑者,蕭載陽聽見這句控訴,表情變都沒變:“我疼你都擔心來不及,怎麽會無緣無故的欺負人?”

“還是說,這欺負另有別意?”

“……看棋盤!”何芊蔚匆匆移開眼神,“殿下教教我怎麽破局才好。”

這話太危險了,可不敢輕易接。

而外頭的急需要原地想了半天,還是沒琢磨出個所以然,最後隻能遺憾放棄,跑去盯晚膳的進度。

沒成想剛走了沒幾步,紀修就聽見營地內傳來一陣喧嘩,間或夾雜著幾聲驚呼。

他皺皺眉,三步並作兩步,快速循著響動走到人群中心。

結果這一瞧,紀修自己也愣住了:正中間那個長著獠牙的龐然大物,是從哪兒來的啊?!

眼尖的人看見紀修過來,便湊上前仔細交代了一遍事情的來龍去脈。

先前帳篷全搭好以後,幾個禦林軍閑著無聊,便到林子裏走了一遭,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各自拎著幾隻野雞,甚至還有甚者直接拖了頭野豬出來。

……怎麽說呢,今天的禦林軍也依舊武德充沛。

檢查了一遍現場的紀修眼神複雜。

這時候,隨行的禦廚也被拽到了跟前。他瞧了眼死不瞑目的野豬,又扭頭看看同樣有幾分迷茫的紀修。

禦廚猶豫不決道:“要不然……今夜就把這野豬烤了,當做晚膳?”

紀修能說不嗎?

總不能把這麽一頭野豬丟在野外吧。

要是真這麽幹,浪費食材不說,沒準還會引來虎狼之類的猛獸,實在是得不償失。

他隻好擺擺手讓禦廚去準備家夥式,自個則扭頭又往回走,準備上報主子一聲。

蕭載陽對禦林軍提供的食材同樣表達了訝異。

何芊蔚則沉吟半天才開口:“敢到京郊來的野獸多半強橫凶狠,結果禦林軍出去打牙祭,打著打著就抬了頭野豬回來?”

要知道為了百姓與行人的安全,各地官府往往都派了人守林,也會隔三差五掃**一便林子,就為把猛獸趕回深山去。

而在這樣的情形下,會出現在郊外的野獸多半更為強悍,但那幾個禦林軍……?

紀修自己也想不明白怎麽回事,但他親自檢查過,確定野豬身上的致命傷來自禦林軍裝備的武器,隻能默默點點頭。

何芊蔚當即轉向蕭載陽,一臉認真。

“殿下,我覺得那幾個人一直在禦林軍帶著未免太屈才了。”

“是有點可惜。”蕭載陽輕輕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說,起身就拉著何芊蔚往外走。

兩人的動作自然得很,一點也沒有往日的拘謹,更別提刻意避嫌。

作為在場的第三個人,紀修將一切看在眼裏,如醍醐灌頂般突然想明白了所有。

難怪殿下心情這麽好呢。

他想。

是得偷著樂樂。

禦廚動作極快,前腳剛做了決定,等紀修去知會兩位主子的這麽一小會功夫,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出於隻有一頭野豬的考慮,禦廚和幫廚一起上陣,三下五除二就將那頭野豬分解成無數塊,用銅杆挨個串起來,放到了烤架上頭。

按慣例,蕭載陽自然是單獨有自己的烤架,由專人現烤。

不過今日,蕭載陽默不作聲地觀察了半天禦廚的動作,直盯得對方冷汗直冒,戰戰兢兢。

看不下去的何芊蔚輕輕拉了拉太子殿下的衣袖:“別嚇他呀,我還等著吃呢。”

“……我沒有這個想法。”蕭載陽無奈地低聲回答,“隻是想瞧瞧應該怎麽烤而已。”

“有句話叫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何芊蔚義正辭嚴,“以殿下的身份,哪怕就是湊個熱鬧也會讓別人緊張起來,影響發揮的。”

旁邊的紀修聽得連連點頭。

何姑娘說得對,再來幾句。

結果下一秒,火就燒到了他自己頭上:“所以不如讓紀修來烤。反正他被殿下瞪習慣了,膽子大得很。”

在皇帝與太子兩道夾縫中艱難求生的紀修:?

然後馬上就麻溜地接過幫廚手裏的烤肉串,動作熟練不已。

蕭載陽悶笑一聲,揉了揉何芊蔚的腦袋瓜,好整以暇地看起戲來。

隻有紀修受傷的世界又一次達成了。

烤肉被分切得薄了許多,自然很快就色香味俱全地遠離火堆,被奉到了蕭載陽手裏。

而紀修前腳遞完烤肉,馬上又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柄收在鞘中的匕首,將刀尖對準自己,恭恭敬敬上交給蕭載陽。

蕭載陽接過那匕首,在何芊蔚期待的目光下,從一整塊烤肉上切下一片,親自遞了過來。

何芊蔚抬手就要接,然而剛上手就感受到一股阻力。

抬頭一瞧,太子殿下眼中興致盎然,意圖明確:想親自喂。

何芊蔚收回手,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反倒是紀修反應奇快,當即就毅然決然地轉過身:“殿下,我去瞧瞧伊桑如何了。”

……太明顯了,紀公公。何芊蔚心想。

但架不住有用啊。

蕭載陽相當滿意紀修的識時務,在心底誇讚一句,主動將那片烤肉遞到了何芊蔚唇邊。

調料的香氣與肉類自身的美味迅速在於理智的鬥爭中取得上風,何芊蔚一咬牙一閉眼,張口咬住烤肉。

櫻唇與指尖一觸即離。

目的達成,蕭載陽又好心情地片下一塊肉,還是作勢要自己親自投喂。

正所謂有一就有二,破罐子破摔的何芊蔚也隻能主動跳進圈套,由蕭載陽伺候著吃完了一塊烤肉,頓時飽了七八分。

至於另外幾分麽……來自她和棋局作鬥爭時入肚的那些糕點。

心滿意足的何芊蔚愜意地眯起雙眼,蕭載陽則轉身從旁邊拿起提前串好了的烤肉,放到烤架上。

太子殿下一心想著喂人,自己一口都還沒來得及吃呢。

何芊蔚忽然有些心虛,便主動上前握住了那銅杆,氣勢十足:“我來烤!”

蕭載陽不和她爭,主動放開手,笑道:“可別到時候給我一串焦得分不出是什麽的東西。”

“看不起誰呢。”何芊蔚輕聲嘟囔,“我小時候跟著爹娘烤肉的時候,殿下說不定都還沒親自見識過烤肉的過程。”

“這不是擔心你忘光了嗎。”蕭載陽悠悠道,“要是不服氣,我們就打個賭。如果到時候烤出來的,青青自己都看不下去,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那你輸定了。”何芊蔚眼神堅定,“就算我真的把它烤成焦炭也會嘴硬的。”

半晌,何芊蔚默默把壓根咬不動的烤肉毀屍滅跡:“……看什麽看,願賭服輸,我又不會賴賬。”

蕭載陽不說話,握住何芊蔚的手腕,將人拉進了自己懷裏,埋在她脖頸間悶笑幾聲:“還以為你會死不承認。”

何芊蔚心虛得一句話也不敢說。

沒辦法,她就是太老實了。

沒聽見回應,太子殿下也不著急,而是閉目靜靜抱了何芊蔚一會兒,這才低聲開口。

“等回了京城,我就去向父皇要賜婚聖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