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回旋著那句話。
何芊蔚明明滴酒未沾,就像喝醉了一般,迷迷糊糊地任由蕭載陽抱著自己:“可殿下之前還說不著急呢。”
“我後悔了。”蕭載陽毫無心理包袱地給了之前的自己一巴掌,“更何況如今你都答應我了,先訂婚也很正常吧。”
他一麵說,一麵慢慢換了姿勢,與何芊蔚互相抵著額,低聲道:“嗯?”
何芊蔚紅著臉匆匆往後仰,抬手覆住蕭載陽的眼睛:“你不許說話了,也別睜眼!”
她承認自己有點頂不住眼下的情況,要是給對方機會繼續輸出,沒準就越說越進一步,直接敲定婚期了。
蕭載陽歎了口氣,仿佛十分遺憾,卻聽話地沒再靠近,甚至配合著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勉強得到幾分喘息之機的何芊蔚如獲新生,一雙眼睛滴溜溜轉著,左看右看半天,人人都忙著和烤肉作鬥爭,壓根沒誰注意到他們。
難怪這人剛開始沉吟了半天,然後讓紀修給自己換了個清淨的地方,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何芊蔚深覺自己像極了話本裏那種被賣了還幫人輸錢的倒黴蛋。
她在這邊兀自糾結,蕭載陽卻怡然自得,老實本分地任由自己被遮住雙眸,長而柔軟的睫毛輕輕掃過對方掌心。
何芊蔚權衡半晌,最後一咬牙一狠心,破罐子破摔地開口:“起碼,起碼等到我及笄禮辦完再向陛下請旨吧?”
“這麽晚?”蕭載陽仿佛有些失望,下意識反駁道,“我還想光明正大地去觀禮呢。”
何芊蔚惱羞成怒:“就算不是未婚夫妻,以太子殿下的身份,想去也沒人敢攔吧?!”
怎麽沒進套呢。
蕭載陽遺憾十分,卻隻能見好就收地點點頭:“既然青青這麽說,我也隻好聽命行事了。”
你還委屈上了是吧?
莫名其妙把自己賣了的何芊蔚咬牙切齒。
去掉這段插曲,在外的最後一個晚上,何芊蔚還算過得不錯。
雖然第二天,她就稱病換到了另一輛馬車,打定主意絕不在皇帝來接人的時候露臉。
開玩笑,這要是和蕭載陽一起出現,她真不敢想對方會幹出點什麽事來。
還是明哲保身好些。
負責當傳話筒的紀修樂得看戲,結果因為沒做好表情管理,一個不留神暴露了情緒,被蕭載陽扔到外麵與禦林軍一塊吃灰去了。
——在這樣與密信內容嚴重不符的情況下,蕭載陽頂著自己父皇懷疑的目光,得心應手地走完流程,正式回了宮。
而一路上擺足了架子,把人設端得穩穩當當的蕭載陽剛進勤政殿,就迫不及待地向皇帝簡要說明了情況,最後做了這麽一句總結。
“……總之,還請父皇擬旨,為我們賜婚。”
好長時間沒見兒子的皇帝陷入沉思。
那些畫像還被壓在勤政殿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呢,結果對方出了趟遠門,回來就告訴他已經搞定了太子妃,隻等一個良辰吉日?
未免有些太夢幻了。
皇帝略一斟酌,也沒先去提起朱砂筆,而是沉吟道:“人老了就是圖那點天倫之樂,你說我是不是該收個義女?”
“你就非得和我對著幹是吧?”蕭載陽麵無表情,“少來這套,我也沒少孝敬你。”
“小兔崽子懂什麽,嘴硬的兒子哪有女兒這樣的小棉襖貼心——”
“兒媳婦也挺貼心的。”
“那能一樣嗎?!”
“你就說寫不寫吧。”蕭載陽擼起袖子上前一步,“不寫我自己來。”
皇帝怒目而視:“給我把玉璽放下!還沒登基呢就老惦記著搶活幹?”
封太子妃的聖旨意義重大,蕭載陽倒也沒打算真自己動手,聞言麻溜地撤開,親眼看著皇帝揮毫潑墨,最後親自蓋上寶印。
他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把聖旨換到了另一張書桌上,等著筆跡變幹,這才和皇帝提起伊桑來。
果不其然,聽見伊桑背後主子是顧自秋的消息,皇帝一點驚訝也沒有,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這家夥藏得可真夠深啊,要不是當初容妃露了端倪,恐怕連朕也要懷疑齊文進證詞的真偽。”
“您也藏挺深的。”蕭載陽幽幽道。
皇帝不理他,自然地換到了下一個話題。
父子兩在勤政殿商議的時候,稱病的何芊蔚避開人群,一路做賊般偷偷溜回了瑤光殿。
秋影百思不得其解,悄悄和如意咬耳朵:“小姐這是做什麽呢?”
如意沉吟片刻:“雖然我也看不明白,但小姐這麽做,想必有她自己的深意吧。”
——殊不知何芊蔚隻是想低調行事而已。
她實在是不敢想走到一半,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湯正德或紀修請走的情形。
無論是誰,都不好拒絕;但要是去了,自己又覺得尷尬……
什麽進退兩難的抉擇。
光是想想,何芊蔚就覺得頭皮發麻。
好在無論皇帝還是蕭載陽,都好心地給她留了緩衝的時間,一點沒吱聲。
而何芊蔚也一路暢通無阻,無事發生地踏進了闊別小半個月的瑤光殿。
首先碰見的是蹲在椅子上曬太陽的阿瓊。
何芊蔚當即就走上前,熟練地把忙著舔毛的阿瓊提溜起來抱緊懷裏,狠狠揉了一大把。
阿瓊肉眼可見地渾身一抖,蔚藍色的眸中閃過困惑,緊跟著浮起殺意。
哪個兩腳獸這麽大膽,竟敢趁本喵打理個人衛生的時候偷偷擼貓?
阿瓊喵喵叫著,在何芊蔚的手中艱難地轉了個身,和她對視個正著。
……你出門打獵這麽久,怎麽還活著回來了?
阿瓊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何芊蔚渾然不覺自己在阿瓊心中的形象發生了什麽變化,而是看著渾身一僵的阿瓊,饒有興致地在這貓兒柔軟的腹部撓了撓:“阿瓊還記得我啊?”
“貓都是有靈性的,聰明得很呢。”若蘭笑道,“宮裏頭也有不少自由自在的野貓,卻從來都隻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頭晃悠,也不見主動去招惹貴人們。”
何芊蔚想起了之前那隻為了蕭載陽每日準時定點來瑤光殿報道的貓:“……這倒也是。”
她施施然抱著阿瓊先進了正殿。
瑤光殿隻有這一個主子,自然沒什麽變化,但何芊蔚輕車熟路地坐到窗邊的軟榻上,左右環顧一周後,竟生出了幾分恍若隔世的感覺。
在馬車與行船,驛站與王國來回輾轉好幾回,忽然又見到大啟皇宮的裝修,多多少少有些不習慣。
而就在她一邊回憶,一邊找熟悉感的時候,外間卻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不過片刻功夫,來人就已經踏入了正殿,衝何芊蔚抱拳道:“小姐!”
何芊蔚上下瞧了瞧對方,沒說話。
變化太大了。
走的時候,飛鏡依舊帶著幾分女兒家的溫婉,然而如今卻梳著高馬尾,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未施脂粉卻硬氣十分。
何芊蔚饒有興致地問:“做什麽去了?”
飛鏡被打量了半天,早就生出幾分不自在,如今聽見這聲問話,當即開口道:“京城混入了匈奴的暗樁,禦林軍今日來都在為此事奔走,師傅特意帶上了我,多受了些磨煉。”
“……匈奴?”何芊蔚輕聲重複。
她當即一收表情,手上下意識加重了力道,阿瓊喵喵叫著伸爪一撓,掙脫懷抱,警惕地竄出老遠。
打獵這麽久什麽也沒帶回來又不要緊,幹嘛這麽生氣,本來就在掉毛,再多抓幾把就要禿啦!
何芊蔚手中一空,但此時的她沒心情在意這些,而是僅僅皺著眉,麵色不善:“好端端的,匈奴人怎麽跑到了京城來?宛城那邊就沒什麽反應嗎?”
“小姐別生氣,宛城那邊如今也是自顧不暇呢。”飛鏡歎了口氣,道,“不久前,匈奴不知道為什麽,忽然開始頻繁挑釁,可偏偏每次守軍接到消息時,對方卻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匈奴對中原地形向來不熟悉,怎麽會——”何芊蔚下意識反駁一句,說到一半卻忽然住了口,低聲道:“……軍中出了叛徒?”
“有這種猜測。”飛鏡愁緒更重。
她們都是在宛城長大的,怎麽也不會想看見這樣的可能性,卻偏偏逃避不得。
何芊蔚更是沉默,最後隻能茫然無措地眨了眨眼。
怎麽會呢。
當年匈奴突襲一事,宛城損失慘重,慘死的將士多到恐怕能填平溝壑,如今卻有人向匈奴——
她猛然搖了搖頭。
“陛下讓你來告訴我的?”
“嗯。”飛鏡輕聲回複,“陛下讓我將近況告知小姐,說會等小姐想明白。”
“……這樣啊。”
何芊蔚扭頭看向窗外。
京城的夏日算不上炎熱,可她卻覺得目眩眼花,恍惚間看見了許多臆想中的畫麵。
滿天的黃沙與即便在城內也能聽見的廝殺聲糾纏不休,風卷起招魂幡徒勞作響,將軍府滿目的白綢與不知從何起再也沒露麵的父母走馬燈般閃過。
而一切最終回歸窗外的風和日麗。
蕭載陽的弱冠禮近在眼前,而盛夏一過,早秋時她就該及笄。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如果,如果。
“我知道了。”
她最終隻能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