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蘇琴隻知道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唉!男人,難人!丈夫,脹夫!女人,捋人!妻子,欺子!”儲總自言自語。
蘇琴默不著聲。她受到了他的憂愁的感染,也憂愁了。
“俺大,太平是什麽時候得精神病的?他跟琴有什麽關係啊?!”這個問題蘇琴早就想問了。
“噝!”儲總想了一會兒後說:“俺二十四歲時太平娘生下了俺閨女。俺三十歲時太平娘生下太平。太平落地時臍帶繞頸導致腦缺氧,這一件事是日後的不幸的禍根。他小的時候沒有精神病。他職業高中畢業後,進入東胡鄉水利站工作。工作不久,經人介紹他和衛生院一名女護士談起了對象。他老是疑神疑鬼懷疑人家會甩他。想得多了就得了精神病。那一位女護士名叫高琴。太平病後來好了。他非名字中帶琴的人不娶。因為你符合要求,所以俺托人找你。開始你不接受,跑到臨水市躲了起來。你躲了接近一年時間後在爹娘的巨大的壓力改變了主意。”儲總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
“哦,原來如此!”蘇琴覺得命運恐怖。
“一切都是命運安排!談一談你以後的打算吧!”儲總口氣嚴肅。
“俺不知道!俺小,俺不懂!一切由俺大做主!”蘇琴臉上的淒慘笑容叫人憐惜。
“你是一個好媳婦、好人,儲家是不會虧待你的!俺和你訂一個君子協定吧。隻要你鳳凰變成烏鴉之後,俺就放你走!財禮不收回,饋贈金不要,麻煩不找!這個主,俺是能做的!怎樣?”此時,儲總動了惻隱之心。
“行!管!中!謝謝!”蘇琴使勁點頭,她如釋重負。
“無論你是否離開俺儲家,你都是俺親閨女,俺都是你親大!”儲總動情地說。
“大!”蘇琴深受感動,落下了眼淚,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此後,兩人不再說話——
二人形象消失之後,在巨大的玻璃屏幕上一個巨大的白色的頭顱老是在他眼前晃動。他知道這是一個得道高僧的頭顱。因為上麵密布了眾多的圓形疤痕,它的皮膚上的毛孔是花白的。他一會兒閉眼睛,一會兒搖頭,他想通過這些動作證明眼前的畫麵是不是幻象。結果,高僧的頭顱在巨大的玻璃屏幕上消失了,代之是蘇琴的又白又嫩的肚皮。上麵密布著駭人的傘尖大小的圓形疤痕。這些圓形疤痕是她由鳳凰變成烏鴉的佐證,或者說是她由豆蔻少女變成衰老的僧人的事實。
“潘正龍,你傻啦?老在呆望!會見結束,快回監區工廠勞動吧!”四十分鍾不知不覺過去了,陳警官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嚇了一大跳,差一點魂飛魄散。
“積極改造,多拿減刑積分,早一點出去,和老婆孩子團圓!”陳警官又拍了他一下肩膀。
“噢、噢!”潘正龍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58
無知者無畏,大無知者大無畏。此乃人性之現象。
潘正龍此次入獄是二進宮。這時,他已是一個“知者”,深懼監獄之生活。他沒有初次進入監獄中的金聖歎的心情,那時,他是一個無知者,他在獄中寫道:“名花爾無玷,亦入此中來。誤被童蒙拾,真辜雨露開。托根雖小草,造物自全材。幼讀南容傳,蒼茫老更哀。”
獄中他一個朋友也沒有,不像上次,他身邊有李烈風、鄭南悟,他們喜歡和他交心,他也喜歡和他們訴說苦惱。有了同道人,就不覺得獄中人生太艱難了。前一次,他在獄中的感覺是置於死地而後生;這一次,他的感覺是置於死地而後死。感覺不是空穴來風,它是社會意識。感覺是由這些因素綜合起來形成的:
他入獄後,吳副書記一直沒來看望他、安慰他。因此,他特別地傷心、難過、沮喪、痛苦、瘋狂、絕望。
他是冤枉的,他不應該被投入獄中啊。為了不讓吳副書記的光輝形象受損,他得將秘密深藏在心間,不能說,說不得!
陰差陽錯,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他盼望白市長能夠挺身而出替他作證,為他洗涮不白之冤。令他意想不到是,白市長仿佛忘記了他,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般。盡管這樣,但是他還是不死心,還是日日盼望。入獄半個月後,他的渴望達到了極點,內火如磷一般自燃;內火熊熊燃燒,幾乎燒幹他體內的津液。他皮膚脫皮,嘴唇起泡。
他的親娘很傷心。她說:她好不容易才將馬力達培養成材,她不想眼睜睜地看著他毀掉。且,他是許多人眼中的楷模、典範,是有一點兒神化了的人物,如果他突然聲名狼藉、一敗塗地、臭名昭著、惡名遠揚,那麽大家將受到多大的打擊多大的傷害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凡是有靈性的人的心靈或許都會變成沙漠的;凡是善良的人或許都會悲觀失望,變成罪惡的仆人、臣妾、倀鬼,以助紂為虐為樂。
他的親娘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經做過一次牢了,再做一次無所謂。正如俗話說的那樣:債多了不愁,瘙子多了不癢。
第一次做牢前,社會發展緩慢,觀念依然落後,人們的生活還停留在溫飽上麵,一般的小市民難得一見“燈紅酒綠”。如今,“燈紅酒綠”飛起尋常百姓家,可謂司空見慣。
一個人從糠籮跳進米籮時是很容易適應的;一個人從米籮跳進糠籮時是很難適應的。過慣“燈紅酒綠”生活的人,突然被投進高牆電網圍成的大牢之中,反差巨大,想叫他們很快地適應,純屬癡人說夢、天方夜談。
潘正龍盡管是一個城市貧民,但是這幾年在吳副書記、白市長的幫助下,也過了很多回“燈紅酒綠”的生活,也算經曆過“紅塵滾滾”之人。現在叫他蹲在這兒,他是極不適應的。
除了“燈紅酒綠”的**之外,青春年華消逝的壓力,功名未成的焦慮,也深深地折磨著他。他不想做一個“無名的裘德”,他渴望成功,渴望實現自已的人生的價值。也許這個價值隻有一隻小螞蟻那麽大,在別人眼中算“狗屎”。但是,對他來說,意義完全不一樣。“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他不想自已走完人生後,隻在世上隻留下一塊墓碑。如果他隻能在世上留下一塊墓碑,那麽這一塊墓碑應該夾雜一點兒和田玉或緬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