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正龍點著香煙後不再說話,他的思維此時似乎凝固了。

鄭南悟則用手指沾茶水在桌上不停地寫“妻子”、“老太婆”、“小蜜”、“老蜜”四個詞組。

突然,他們的耳中出現了很重的甩門的聲音。在聲音中,一個如同發了瘋一般的瘦小、幹枯、黑膚、多皺、矮個、白頭的女人急衝衝、氣呼呼地向他們撲來。她就是餘琳,之前正在廚房忙碌。

見狀,鄭南悟叫苦不迭,嚇得快醒了。

她風風火火地走來,潘正龍看到的最多的東西是她的極為可怕的表情。那表情黑黑的,如同雷雨前的黑雲。也仿佛能擰出仇恨來的黑布。他嚇得心怦怦亂跳,恨不得能鑽地洞遁逃。

“不要臉!死不要臉的東西,勾引我男人!”說罷,她如同豹子一樣撲向潘正龍。“叭!叭!叭!叭!”她左右開弓,狂搧他的耳光。

“我們說這些話是開玩笑,你何必當真?!”鄭南悟站起來試圖阻止她。

“你們說的事有鼻子有眼睛,像開玩笑的話嗎?!聽得我渾身發涼,氣得我渾身發抖!我還要打!打!連你一起打!”餘琳丟下潘正龍,與鄭南悟撕搏起來。

一對老夫妻認真地、賣力地進行搏鬥,潘正龍閑著,他不想看笑話,他用雙手從背後去抓餘琳的雙手,試圖控製住她。

潘正龍年輕、力大,且是一個習武之人,她一會兒就被他製服了。

出現這樣的局麵,餘琳極不甘心。她一邊潑口大罵,一邊以雙腳為武器,向鄭南悟發起一次又一次的進攻。鄭南悟抵擋不了她的蠻力,節節敗退,後來幹脆退避三舍。

前麵的敵人打不著,後麵的敵人將她製服。傷心極了的餘琳嚎啕大哭,淚如雨下。哭了好長時間後,她搖著頭、斬釘截鐵地說:“燒你媽的日×飯,老子不跟你過了!你們快活吧,一對死不要臉的東西!”

“真不過啦?”鄭南悟有一點兒緊張、抖嗬。

“不過了!不過了!老子自由了!狗日的,放開我!不然咬斷你的手!”餘琳張嘴支牙,找潘正龍的左膀右臂。

潘正龍反剪她的雙臂,不讓她咬到他的左膀右臂。

“放開我!放開我!鄭南悟,你叫他放開的!”餘琳大聲地哭喊道。

“放開她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她去吧!”鄭南悟盡管痛苦,但此時很有理性。他服從了理性。

聞言,潘正龍放開了她。

餘琳“解放”後,掀翻了飯桌,然後哭著跑出了家門。

她走後,身後留下一地的煙灰、茶水、碎瓷片、碎瓷屑、玻璃碴兒、玻璃片兒。

餘琳走後,鄭南悟與潘正龍像一對罪人似的,半響抬不起頭兒。此後,他們交談時再也不敢涉及這方麵的話題。

無所事事,兩人整天貓在家裏,日久,他們就覺得自已的生活是很沉悶的、很無聊的,心靈則比以前更加空虛。人雖然自由了,但是心兒卻仿佛被投進了籠子或大牢中;雖然沒有皮肉之苦,但是精神上卻深受煎熬。

為了擺脫此不利的局麵,鄭南悟就將存放在自已心靈深處的獨特的愛好項目拿了出來,與潘正龍一道娛樂。這個愛好項目就是猜燈謎、猜歇後語。這個愛好項目誕生於他進入縣錫劇團後不久。那時,一個人在外,收工後閑著時有時不免感到寂寞。這時,他就喜歡串門。劇團裏有一位中年編劇,人稱扈老師,家也不在縣城,住在他的宿舍的隔壁,他那兒是他常去的地方。扈老師喜歡燈謎、歇後語,造詣很深。在他的耳濡目染之下,鄭南悟也對燈謎、歇後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且那時扈老師傳授給他的燈謎、歇後語知識中包含一些成分,可以安撫他的一顆**的心兒,滿足他的常生化出想入非非的意象的渴望,滋潤他的一副寂寞、幹涸的心腸。如:

大姑娘騎毛驢——一路丫巴當。

大姑娘坐在青石板上——因小失大。

女人——侗族。

新婚之夜——開封。

公雞下蛋——寶雞。

二個胖子睡一頭——合肥。

三伏天穿皮襖——武漢。

夜裏盼天亮——巴黎。

駝子曬太陽——淮陰。

男人為什麽要結婚?——想通了。

女人為什麽要結婚?——想開了——

當然也包括一些知識性、趣味性較強燈謎、歇後語。如:

一來就帶徒弟——帥;

又到村裏去了——樹;

向黨中央薦才——團;

意中人來了——因。

囚禁張學良——關漢卿。

高炮一再命中——洛杉磯。

昭君煩愁——美人蕉。

進口手鐲——楊玉環。

昭君出塞——王不留。

高郵鴨蛋——雙黃連。

老鼠洞裏放冰塊——冷窟——

鄭南悟在獄中當“小管”、夥伕、醫院工勤時,閑著沒事、倍感寂寞、空虛、無聊、恐懼之時,他就會用心琢磨、製作燈謎、歇後語,借此麻痹自已,轉移視線。坐了八年八個月零八天的牢,鄭南悟編出幾籮筐的燈謎、歇後語。其中這二條是他最滿意的:

二人相對同臥**——對不起;

一人獨處一室——對不住。

他對這二條滿意,顯然與他的處境有很大的關糸。這二條謎語“出籠”後,很快成了他的口頭禪。

鄭南悟出燈謎、歇後語,潘正龍猜燈謎、歇後語,笑聲不斷,其樂融融,忘懷憂戚。

在這一階段,鄭南悟思維活躍,靈感飛來,製出了這樣三條他很得意的燈謎:

李逵、宋江共擺渡——風雨同舟。

藕斷絲不斷——秦香蓮。

妻子負擔太重——膚輕鬆。

謎語不能當飯吃,任何精神快樂都是短暫的,物質的統治力是長久的、有力的、有效的。

這一對異姓父子很快為生計擔憂、操心起來。他們都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

有一天,在自家喝過酒、吃過中飯之後,心煩意亂、心情惡劣的鄭南悟抽著煙對潘正龍說:“兒子啊,我們異姓父子老是這樣閑著可不行啊!得想辦法箍錢啊!如今,錢就是他媽的大爺,有錢就神氣,有錢就有一切!沒錢就是狗熊,就是二胡,就是三八!時不我待,得抓緊時間啊!錯過發財機會,到老的時候就受罪了,看病的錢從哪兒來啊?!快快快,動手!快快快,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