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坐堂審案

“承宣!來,坐!”劉楓一句話,把隨後入堂的吳承宣嚇壞了,眾人也全都看著他,一臉詫異。

吳承宣到底機靈,眼珠一轉便已明了:殿下是怕我年紀輕,鎮不住,這是給我樹威風來了!他心中感激,卻隻在行禮的時候,用目光略微表達了一下,接著便毫不猶豫地坐了主座,神態坦然,威嚴立現。

劉楓眼中閃過一絲激賞之色,接著便望向堂下眾人,說道:“這位是吳承宣吳大人,今後他就是龍川城縣令,總攬本縣一切軍政事宜,諸位都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們日後可要多多親近了。”

堂下除了幾個軍漢,那些士紳富豪哪個不是八麵玲瓏的角色,九殿下話一出口,他們無不滿麵堆歡地咋呼:“吳大人年輕有為啊!今後便是我等的父母官兒了,殿下大可放心!我等……”

他們還有一大堆沒營養的話未及一吐,外邊羅冠虎、常朝陽健步而來,直入堂下立定行禮道:“回稟殿下,末將二人昨夜巡查軍紀,當場處決違令將兵一百一十五人,另有三百七十人服罪就擒,如何處置,請示下!”

士紳們頭不抬,臉不轉,可眼角餘光全往堂上瞥,雖說是偷偷的瞥,可二十多個大胖子同時幹同一件事,哪怕是偷偷的,那動靜也自然小不了。劉楓高坐堂上往下望去,爭似是一片忽閃忽閃的小星星。

他們憂心何事劉楓心裏是清楚的,《殺奪令》的前半闕已然兌現,現在是履行後半闕《殺奪三律》的時候了。

劉楓低沉的聲音問道:“有多少百姓遭難?”

“大約……兩百多戶,死了三百多人。”

劉楓轉頭對吳承宣道:“每家每戶補償一百貫,良田十畝,死了人的,女眷被糟蹋的,每口再追加一百貫。要著人好言安撫,治軍不嚴,是本王的過錯,本王向鄉親們認錯、賠罪,這層意思,你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

吳承宣起身應命:“殿下放心,下臣親自去辦!”言罷躬身倒退三步,轉身而去。

羅冠虎看看殿下不再說話,忍不住提醒道:“殿下,那些罪兵……”

劉楓冷哼一聲,凜然喝道:“《殺奪三律》寫得清清楚楚,你是不識字,還是沒長眼睛?”接著轉向黑狼:“你去,集合部隊,召集百姓,當眾行刑!告訴他們,凡罪犯殺奪三律者,不恕不赦,不論多寡,有一殺一,有萬殺萬!去!”

“末將遵命!”

黑狼昂然而去。堂下的三名綠營降將頓時變色,那三百多個罪兵裏有兩百多是本地綠營,遇見逐寇軍拿人,他們自然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在他們看來,亂兵傷民再自然不過,再說法不責眾,最多打上一頓軍棍,豈料真是死罪……殿下說了,有一殺一,有萬殺萬,他們又哪敢開口求情。

鄉紳們卻一個個喜動顏色,凡事有規矩就好辦了,怕就怕這位殿下像從前的起義軍那樣,專挑大戶開刀,那他們可就大大的糟糕了。他們雖然從進屋開始臉上就沒斷過笑,可直到此刻,這些漢紳們你看我,我看你,擠擠眉毛,眨眨眼睛,那笑容才是真的笑容。

劉楓嘴角一扯,天官賜福般笑著勸慰了幾句,又嘉勉了幾句,這些個肥臉腆腹的地主老財們聽得喜笑顏開,合不攏嘴,把肥厚的胸脯拍得劈啪作響,不住口地表忠心。瞧那一身激動顫抖的肥肉,似乎隻要甩把菜刀給他,他就要拋家舍業跟著霸王殿下打江山去。

劉楓臉上熱熱乎乎的,心裏卻冰塊似的。這些人都是牆頭草,他不是不知道,可他不能把打擊麵擴得太大,至少現在得拉攏他們,為別的郡縣做個榜樣。反正來日方長,今後有的是機會收拾蛀蟲,甚至不需要他動手,那些繼承了韃靼遺產的貧農們,他們都是依附逐寇軍而存在的新興地方勢力,個人利益鏈保證了忠誠最大化,讓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去淘汰那些曾經的老爺們,顯然更加合適。

說完了士紳,劉楓把目光望向了三位綠營降將,其中的兩人目光閃躲,神色複雜,剩下一個紅臉壯漢卻是抬頭挺胸,泰然自若,舉手睥睨之間,一股強梁煞氣畢露無遺,倒讓看慣了山賊的劉楓覺得十分親切。

劉楓打量著他們,似笑非笑地道:“綠營軍紀散漫,這沒什麽丟人現眼的,去了老鼠屎,還是一鍋好湯嘛!”說著語氣一轉,輕緩而嚴厲地說道:“逐寇軍的軍紀,卻沒那麽好糊弄,還有藏著掖著的,你們趁早自己抹幹淨,再有下一次,莫怪本王翻臉無情,言之不預。”仿佛為了配合他這句話,縣衙外歡呼驟響,叫好叫殺聲連成一片。不問可知,那三百七十名罪兵定已人頭落地。

濃重的血腥氣飄進縣衙,嚴大麻子和蔣楚成都覺雙腿一軟,噗通跪了下來,伏地齊道:“末將知罪!”

唯有藍明旭巋然不動,傲然站在那裏。瞧見殿下望來,竟也把目光迎了去。他心懷坦**,滿是自豪與驕傲,他手下八百弟兄戰死三百,卻沒有一個敢犯軍紀禍害百姓的。作為帶頭大哥,他是有理由驕傲的。

劉楓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說道:“三位,明日我軍就要開拔進發,你們誰願隨我出征啊?”

嚴大麻子和蔣楚成都有些猶豫,微低著頭,不敢吭聲。

藍明旭昂首挺胸,上前一步揚聲道:“末將藍明旭,願往!”

劉楓滿意微笑,正要開口嘉勉,不料藍明旭接著說道:“但在此之前,末將先要鳴冤告狀!”

“鳴冤告狀?”劉楓微微皺起眉頭,沉聲道:“你要告誰?你說!”

藍明旭伸手一指邊上的蔣楚成,厲聲喝道:“末將要告的就是他,蔣楚成,他縱兵搶功,殺死我十八名弟兄!”

蔣楚成登時變色,戟指驚叫:“你你你,一派胡言,血口噴人!”他慌忙跪地大呼:“殿下!殿下!末將冤枉,這個藍明旭,他定是眼紅末將殺了本縣千戶柯克兒,他是貪圖您的獎賞,蓄意構陷於我,殿下,您燭照明鑒,可要為我做主啊!”

爭功私並,殺傷友軍,罪犯《殺奪三律》,那可是要車裂的呀!眼看好戲上演,堂下一眾胖子登時興奮起來,肥肉霍霍顫抖,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劉楓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自古以來,戰爭中爭功私鬥與殺良冒功,那是亙古不變的老問題了,無論是誰唯有反經從權,發生一起,懲處一起,斷無萬安之策。可是相應的,在紛亂的戰場上,取證是個天大的難題,到底是誰搶誰,誰又殺了誰,那完全是一筆糊塗賬。領軍者出於穩定軍心的考慮,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是想較真的,卻也拿不出證據。

藍明旭為人仗義,性如烈火,最重兄弟情分,十八個弟兄屈死人手,他哪裏忍得下這口氣,這才當堂揭發,不想卻給劉楓出了個大難題。

可《殺奪三律》涉及根本,牽扯甚廣,稍一放縱,數以萬計無辜者將會喪命在自己人手中,萬萬輕慢不得。

無奈之下,劉大老爺隻能升堂問案,令兩邊敘講經過,各傳證人。不一時,廳堂上呼啦啦上來一彪壯漢,蔣楚成宣稱,這些都是參與攻殺千戶老爺的立功人馬。而藍明旭那邊,卻隻有兩個人,一個彪形大漢叫童二虎,一個半大孩子叫柱子。兩人都帶著傷,白布纏身,裹得跟木乃伊似的。

蔣楚成的人馬理直氣壯地表示,正是他們率先攻入了縣衙,將正要攜金潛逃的千戶老爺柯克兒堵在了門口,然後哢嚓一刀了了帳。說著,他們捧上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經過堂下眾胖子的辨認,正是龍川縣千戶柯克兒。人證物證俱在,蔣楚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一幕氣壞了藍明旭等人。童二虎目呲欲裂,血貫瞳仁,野獸般吼叫起來:“殿下!殿下!他們都是放屁!都在蒙你啊!分明是我帶人攻進縣衙,是馬夫葛蹄子開後門放咱進去的,那狗韃子也是老子從被窩裏揪出來的,頭也是老子割的。這一路足足死了四十八的弟兄啊!完事兒了可好,咱提著人頭歡歡喜喜往外走,剛一出門,這些王八羔子就來了呀,二話不說,開弓就射,可憐我剩下的弟兄,十八個弟兄,就這麽沒了……沒了呀……”

說著,說著,鐵塔般的漢子痛哭起來,他指著前胸和腹部帶血的傷處道:“殿下,您瞅瞅這兒,還有這兒,都是箭傷,都是這幫狗娘養的射的,就是他!就是蔣楚成這王八蛋帶的頭!老子本就傷得不輕,一中箭就暈了,他們隻道老子死了,搶了人頭就走了,等我醒時……等我醒時……就剩下柱子啦……老天爺啊!”

他哭嚎著一把扯過矮壯敦實、滿臉悲憤的柱子,這半大小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是哥哥們用身體擋著我,到死都擋著我……我……哇!”哭聲悲天慘地,令人聞聲心悸莫名。

劉楓早已氣的臉色鐵青,手腳冰涼。雖然雙方各執一詞,好像都說得跟真的似的,可是眼神、臉色、語氣、小動作,這些細微之處若未曾受過專門訓練,那都是做不得假的。治中從事喬方書由於擅長斷案,火眼金睛,人稱“鐵腕書生”,劉楓是他的師傅,在警校受過係統的偵訊訓練,誰真誰假如何看不明白?

可是……證據啊!沒有證據,如何讓三軍信服,萬民安心?《三律》不伸,《殺奪令》豈不成了一紙空文?

“府裏的韃子兵呢?有活口嗎?”

“沒……沒有……”

“那個馬夫,葛蹄子人呢?”

“也……也被射死了……”

劉楓臉色愈發陰沉。——證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