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五馬分屍
殺人奪功,而且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蓄意私並,糾集部屬屠殺功臣全隊意圖滅口。此案可謂情節極為惡劣,簡直駭人聽聞,若不查實嚴懲,實恐軍心不穩。可若僅憑臆斷妄加重罪,也同樣不妥,歸降的綠營正自觀望,若輕率斷處,拿不出過硬的真憑實據,難免讓人寒心自危,一旦傳揚出去,指不定傳成什麽樣了。
可要查實此案卻也難度不小,憑借劉楓的經驗,並非辦不到,而是沒有時間。本次掃**,關鍵就是速度,封閉嶺南僅僅依靠的是豫章、建安等幾個支點,留守的兵力也不充裕,一定要在狄軍反應之前**平嶺南全境,否則僅憑三城數萬雜兵是守不住多少時候的,必須盡快結束戰事,率主力回歸前線,整軍備戰,方有勝算。
因此,平均每個縣劉楓隻耗費兩天時間,一天攻城、一天安民,第三天必須開拔,哪裏還有時間查案?
還是壓下此案,把喬方書調過來專查吧。劉楓這樣想著,心中也甚是無奈。正要開口,忽見堂下群胖中有一人衝他擠眉弄眼。
劉楓把眼看去,此人不過三旬年紀,臉寬腮圓,體態高大肥碩,一張肉滾滾的大胖臉倒是生的白淨細嫩,偏偏掛了兩道細眼,綴著三撇鼠須,顯得十分猥瑣。此刻,他做出的肢體動作更是萬分詭異。
隻見他雙掌合十,貼於左頰,閉眼撅嘴,做乖寶寶酣睡之態,配上他癡肥的整體形象,顯得又滑稽又怪異。劉楓大覺好笑,尚能強自忍耐,可卻架不住他第二個動作:雙拳平伸,用力收於腰間,同時挺跨,做電臀狀,這個動作是男人都懂,真是說不出的猥瑣。而且他兩個動作相連,一連做了三遍。劉楓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劉楓嘴角剛一扯起,忽然靈光一閃,茅塞頓開:好個胖子!真機靈!他這是在提醒我呐!
智者千慮,終有一疏,在先入為主之下,就連劉楓也忽視了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在胖子肢體語言提醒下,劉楓登時醒悟,已然智珠在握。他一使眼色,喚過親兵吩咐了幾句。那名叫秦昆的親兵一點頭便退了出去。
劉楓閉目深思,老神在在,須臾之後忽然睜眼開口:
“童二虎。”
“小的在!”
“你說那千戶是從被窩裏拽出來的?”
“千真萬確!”
“**有女人嗎?你殺了沒有?”
“啊!?”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藍明旭一方皆露狂喜之色,蔣楚成等人瞬間臉色慘白,冷汗淋漓而下。
是的,千戶柯克兒的闔府上下確實斬盡殺絕了,可唯獨他的女人是不會殺的,那可是屬於“家產”之列的。試問堂堂千戶就寢,身邊會沒有女人暖被窩麽?如果有,那就是活生生的人證,人到底是誰殺的,一問可知。
“有!有!有兩個小娘麽!左一個右一個,都見過我臉!我沒殺,沒殺!哈哈哈……善惡有報,隻在今日!——王八羔子,你們死定了!”童二虎狂笑而起,狀若瘋虎。柱子也癡笑流淚。
忽然,藍明旭冷著臉拽住兩人,連退三步,手已按住腰刀。
原來眼見罪行即將敗露,蔣楚成一方的三十多人都麵帶惶恐地望向自己的隊正,不約而同地往他身邊靠去,而蔣楚成本人臉色猙獰,目光中透著絕望和瘋狂,他的手也放在了刀柄上。
不好!他要狗急跳牆!
見此一幕,堂下眾胖子登時呼啦一下散開兩邊,驚恐萬狀。原本事不關己的嚴大麻子也嚇得一蹦三尺高,連忙按刀擋在劉楓麵前。與此同時,羅冠虎、常朝陽,以及劉楓身邊的兩名親兵已然拔刀出鞘。
他們知道,一旦真相大白,蔣楚成必死無疑,唯一的生路,就是當場擒住劉楓,要挾全軍,或可逃得一命。此刻堂上蔣楚成手下足有三十九人,雖然沒有兵器,可卻人多勢眾,而劉楓這邊隻有七個人……
想到這裏,嚴大麻子等人不由麵如土色,藍明旭更是有些後悔,不該當場揭發此案,弄得如今不好收拾。
眾人各懷心思,可他們忘了,劉楓真是那麽好擒的麽?
“殿下,是你逼我的……”蔣楚成咬牙切齒地說了半句,後半句卻咽回了肚子裏。
因為,就他說話這功夫,衙外突然衝進來數十名全副武裝的兵士,呼啦把他們圍了,刀槍並舉,步步進逼,頓時將這三十多個手無寸鐵的綠營兵裹了個裏三圈外三圈。帶頭的正是那名叫秦昆的親兵。
“蔣楚成,你認罪麽?”劉楓冷眼逼視,凜然動問。
噗通一聲,蔣楚成跪下了,磕頭如搗蒜,“殿下,殿下,饒命啊,小人一時糊塗……”餘者盡皆跪地乞活,嚎啕滿堂。兵士們毫不客氣,不須吩咐便一擁而上,兩個服侍一個,盡皆擒了,上了綁繩。
“殺人可恕,天理難容!”劉楓緩慢而凝重地站了起來,並指如刀,猛然一揮,“——拉下去,車裂!”
“遵命!”
一聲令下,兵士們轟然應命,拖人就走。他們都是忠武營老兵,從前做山賊時便將兄弟義氣看得比命還重,如今成了逐寇軍更是秉承同生共死的誓言,最恨這種在袍澤背後捅刀子的不義之輩,因此不管他們如何求告,也不管他們怎樣掙紮,冷麵冷心,拉扯踢踹,死狗一般拖下堂去。
同樣是死,可死法天差地遠。車裂之刑,乃是春秋戰國時的一種極致死刑,以戰車牽拉死囚的手腳頭部,將整個人扯成五塊,極為殘酷血腥,多用於叛國謀反等重罪。在戰車被曆史淘汰後,改用馬或者牛,故而又稱“五馬分屍”或者“五牛分屍”。在古代載入官方律典的正規刑罰中,與腰斬、炮烙、淩遲並稱四大終極酷刑。
此刑太過殘忍毒辣,前朝立國時已明文廢止,可劉楓認為亂世用重典,故而複啟此刑,專懲爭功私並之罪,震懾之意不言而喻。今日,終於有人以身試法了。
蔣楚成此案,是劉楓建軍至今的第一樁爭功私並案,自然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烈日下,縣城外,萬頭攢動,人山人海。
上午,逐寇軍剛處斬了三百多禍害百姓的罪兵,未及拍手稱快,不想屍未冷,血未幹,沒過中午又要殺人,還是傳說中的車裂之刑,由不得人們不驚怪。
此時此刻,龍川全縣上下,凡是走得動路的,全都趕出城來觀刑,恍如廟會一般熱鬧。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唧唧喳喳的囂鬧聲,被踩了腳的叫罵聲,親人中暑的求救聲……此起彼伏,亂成了一鍋粥。可不管怎麽混亂,卻也難掩百姓們心中的一絲興奮與喜慰。
與上午不同,這次處決的是犯了軍內禁令的罪兵,與百姓們的切身利益並沒有關係。可是,無論是非對錯,軍法森嚴意味著軍紀嚴明,這樣的軍隊總是老百姓更願意看到的。
另一邊,三萬將士凝立如山,紋絲不動,靜如無人。放眼望去,一水兒的大紅披風,真如一片火海一般。中間鐵盔鐵甲的是忠武營老兵,兩翼穿戴雜甲的都是新入麾下的綠營降兵。可是此刻,無論是老兵還是新兵,一個個兒的全都抬頭挺胸,鴿立如鬆,精神抖擻,軍容極盛。
他們知道,一會兒的酷刑,就是殺給他們看的,試問在這個時候,誰敢稀拉散漫,真不知死字怎麽寫了。
黑壓壓的人群中央留了一大塊空地,蔣楚成為首的四十名罪兵五花大綁,跪成三排,靜靜等待報應降臨,隱隱可聞壓抑的哀哭聲。
這時,忽聽馬蹄聲響,卻是城門洞裏趕出了兩百來匹健馬,後麵跟了一彪高大魁梧、肌肉健碩的袒胸大漢,在領頭的黑狼背後叉腰站定,麵目猙獰,凶神惡煞。
觀刑的人群登時亢奮起來,對著中央的人、馬、罪兵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黑狼獨目閃出凶光,把大手一揮,“上刑!”
壯漢們趕馬上前,在驚慌失措的哀嚎慘呼中,把四十名罪兵的手腳脖頸套上繩索,另一頭牽於健馬之上,撒開手,人便騰空起來,擺出一個個“大”字。
全都服侍好了,壯漢們翻身上馬,拉韁待命。整套動作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除了馬匹呼出的鼻哼聲、待死罪兵哭爹喊娘的呼嚎聲,沒有一絲多餘的聲響。
人群立時被這前所未見的場景鎮住了。方才還鬧哄哄的,一瞬間就靜了下來,誰都不敢動,誰也不敢說,萬眾寂默,全場無聲,掉根針都能聽見,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孤城曠野,數萬人默然靜立,一股肅殺之氣立刻蔓延開來,偶而傳來一聲孩子的哭啼,乍一響起便被掐斷,更增加了氣氛的凝重。
在這磣人的靜默中,馬蹄踏踏,由遠及近,仿佛跺在人們的心頭上。把眼望去,隻見劉楓騎著烏雲踏雪,從城門內緩緩踱了而出。
“哢!”地一聲齊響,全軍將士屈膝半跪。數萬百姓不由自主的跟著伏下身去,同時又忍不住偷眼窺望。
九殿下金冠束發,一身厚重的銀黑鐵甲,斜跨一領金繡螭紋的猩紅戰袍,神情冷然,單騎緩行,顧盼之間威儀四射,顯得既從容又冷傲。樣貌雖望不真切,可即使遠開百步也能看見,一對炯炯有神的眸子綻露寒光,一條三寸長疤橫貫右頰,為年輕的殿下更添幾分英悍之氣。
人們的心跳登時加快起來。他們知道,動刑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