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歡場傳奇

皇帝提到紫玉,讓人聯想到十多年前的“奪權之亂”中,坦然赴死,將生的希望讓給劉楓的小姑娘蓓兒。——盡管大家也一樣感到悲傷,唏噓之餘卻偏又露出一絲微笑。因為她們聯想到了一件在楚國街知巷聞的軼事——怡紅坊眾女最後的命運。

話說那一年楚王劉楓、大狄皇太子乾昊,在怡紅坊中買下了兩個姑娘,紫玉和蓓兒。為了營救乾昊歸國,紫玉甘願犧牲自己,竟敢當街挾持楚王!而蓓兒呢,為了讓楚王在絕境中逃生,不惜一死服毒自盡。

兩個姑娘都是那麽的有情有義,誓護恩主不避生死,風塵俠氣更勝男兒!且是兩試兩中百分之百的命中率!——作為專門培養風塵俠女的大本營,連楚王和大狄皇太子也要光顧的國際品牌店,怡紅坊想不出名都難啊!

結果就是,楚國大量的達官貴人、商賈富紳、甚至名流碩儒,他們不約而同慕名而來,期期艾艾偷偷摸摸,說是內宅尚虛,也想贖買一位女俠!

怡紅坊不算成規模的大院子,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統共不過五十來人,竟是在短短一個月內被“搶購”一空。接過客破了身的買回去做妾,沒開臉的清倌人直接娶為正妻的也大有人在,就連幾個跑堂拉皮條的王八大茶壺,也被殷實人家招回去做了贅婿。

——人家有的是道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裏走出來的人兒,不論男女,人品放心!”

此等怪事在當時的楚國可謂轟動一時,傳名天下。

尤其是那“十八朵金花”中剩下的十六朵,清一色,一條龍,被楚國在京的軍政高官們給一股腦兒打包了!非但全是正妻憲太太,且是賣方市場,壟斷經營!

吳秋芷從業多年何等精明?一個比一個條件開得高,最後搞得跟項目招標似的,條條杠杠明確著呢!

——年齡三十歲以下,官職三品以上,身體健康,人品端正,五官周正,身材適中,多才多藝,文武雙全,身家清白,家庭和睦,長安城內有婚房,出生以來無婚史,發誓婚前沒鬼混,承諾婚後不納妾!

統共七十三個字,寫得皇榜般大,堂堂晃晃貼在正麵照壁上。——就得這樣才行!才算有資格進場投標!否則,哼哼,您走您的吧,後邊兒還排著隊呢!——什麽?你要硬闖!?鐵山營好漢何在!?給老娘打將出去!

即便是這樣苛刻的條件,競標者依然是人山人海絡繹不絕,門檻子都踩平了。——開玩笑,蓓兒豆蔻香消,但也在立朝後追封了貴妃;紫玉活著,那可是正宗的藩國王妃!就連最不濟的老鴇兒也是堂堂山越統領夫人,響當當的朝廷一品誥命!這樣的尊貴誰敢小覷?這樣的風光誰不想要?

這時就看出差距來了,相比那些家財萬貫的富商大賈,在朝為官的青年俊傑更加看重這裏頭的“義”字,對方有錢又心疼錢,往往中途袖手打了退堂鼓。而那些發跡未久的新朝官員們,他們畢竟年輕,憧憬美好愛情,最不缺乏的就是“千金易得,佳人難求”的浪漫色彩,倒敢豁出去舍了小康家業,傾家**產隻為求一良配!

雖說娶的是淪落風塵的青樓女子,可這些得了彩頭卻散盡家財的官員們毫不在意,他們一臉得意逢人就吹:“俺家那口子是那幾位的姐妹,這要算起來,俺和陛下、歸義王、山越統領,那可都是連襟呐!”

招標結束後,已是擁資百萬的吳秋芷又有驚人之舉,她將女兒們的贖身之資當作“嫁妝”盡數返還個人,作為女兒們過門後的體己錢,自己竟是分文不取!

眼看新郎們“千金散盡還複來,不賠夫人不折兵”,無數嫌貴不肯出價而最終落標的吝嗇鬼們悔青了腸子。吳媽媽也因此舉被譽為“天下第一義鴇兒”。

一場轟轟烈烈的拍賣過去,呼啦一下,整了個“人去樓空”,最後這樓也賣了,建了個私塾名叫“忠義堂”,門上掛著對聯:“仗義每多屠狗輩,俠女從來出風塵”,專收貧苦出身的寒門子弟,教人忠貞死節,俠義為懷,聽說風水上好背景雄厚,幕後老板與臥龍學府的兩位院長私交甚篤,生意自然火爆得不行。

至此,紅極一時的“怡紅坊”關門大吉,天下無數的青樓又爭先恐後地改名“怡紅坊”,妄圖沾一沾貴氣。而脫籍從良退隱江湖的“天下第一義鴇兒”和“十八朵金花”更是成了風月歡場不朽的傳奇。

這事兒說來大家都笑,都說“這是沾了陛下的龍德餘蔭,讓這些可憐女子集體從良終身有靠,有了好歸宿。好一樁大功德!”

劉楓笑了笑,一抹嘴向周雨婷打趣道:“還功德呢,忘了當年你們‘三娘教子’多威風?堵著門口不讓進,一口一個‘無形浪子我不嫁了’,唬得朕一愣愣的找不著北呢!”

眾女笑得打跌,陸易巧落了筷子,鈴兒噴了酒,淩燕凳子一翻溜到桌底下去了。兩位皇子想笑又不敢笑,抿嘴憋氣,一臉青白,肩膀抽風似的抖。

周雨婷被他一下說紅了臉,強撐著回嘴道:“此一時彼一時,情異事不同。就連無形浪子都回頭做了皇帝,昔日荒嬉成就今日功德,這又有何不可?——臣妾倒是要說,這上頭就能看出來了,所謂王德如風,民氣如草,你刮什麽風,草就向那邊倒!看看吧,麻將牌如今昌盛的沒邊兒了,還不是咱們從宮闈裏傳出來風靡了天下的?天家帶了個頭,百官百姓就全得跟上,大家夥兒門一關都打牌!——天子言行,天下標榜,上頭興風下頭雨,敢不慎重麽?”

劉楓忍笑,一連串點頭:“是是,皇後說的是!”

鈴兒掩口笑道:“行了娘娘,吃個飯都不忘教訓人,哪兒那麽多大道理?我可替您捏把汗!——就像您說的,此一時彼一時,情異事不同,如今呐,可是三宮六院佳麗三千,您還這般正經,嚇跑了陛下您可沒地兒後悔去!”話沒說完,滿屋都是咯咯嬌笑,周雨婷臉更紅了,伸手敲了敲鈴兒的腦袋“找打!”,終究是笑了。

鈴兒這話一說,劉楓又被吊起興頭,正要說些更“過分”的話,一眼瞥見兒子們僵在那裏臉都憋得紫脹了,這才想起“父皇”的威儀,好歹把話咽了回去,輕咳一聲說:“嚴肅!嚴肅!注意點兒影響,沒的教壞了孩子!”

劉明睿適時舉杯而起,笑著拍馬:“父皇母後聖學莫測,隨口道來也是洞微知著的至理名言。兒臣耳聽目染,小中見大,隻有裨益良多,斷斷沒個‘學壞’。”

淩燕江湖出身,是個唯恐不亂的性子,從小膽大包天最愛捉弄人的,因言笑問:“哦?妾身倒要求教一二,陛下建龍德於百花叢中,拔清蓮於汙泥之下,不知四殿下聽來有何裨益呀?”

劉明睿從容一笑:“此所謂大王之風與庶人之風不同,真英雄行大義,論心不論行!”

這句高度凝練又不失文采的話一出口,立刻就把幾個女人震住了,無不暗自佩服這位四皇子的急智與才華。

周雨婷眼睛一亮:“說得好!大道淵深,存乎一心,睿兒,你見得透了!”

劉楓臉上也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微微點頭起來,道了一個字:“好!”周雨婷瞧在眼裏,暗喜在心,笑容更甜了。

這一餐飯,皆大歡喜,一直吃過了一個時辰,劉楓抹了嘴漱了口站起了身,“吃飽喝足好幹活!——行了,你們各自忙吧,來一回不容易,皇後這邊禮數到了,其餘妃嬪熟悉的也多走動走動,我上前殿會你們男人去,少不得又被他們灌酒!”

女人們竊笑福禮:“恭送陛下。”接著又一起哄笑道:“陛下保重!”

皇帝一走,女人們也紛紛告辭。——鈴兒要去瞧明月,淩燕要探望紅鸞,陸易巧則去拜會大師姐林子馨,吳秋芷別無熟人,正欲出宮,卻見侍衛套一架馬車在殿前候著她,說是陛下吩咐,載她去陪陵給蓓兒上柱香,如此體貼周到,吳秋芷自然又是一番感動不提。

劉明睿和周景旋沒有走,又在坤元宮裏小坐,屏退左右關門閉窗,把今日之事細細說了,周雨婷大吃一驚:“薑霓裳找到了!?她還有個成年的兒子!?還繼承了神力!?還和章中奇……在一起!?”一連四道驚雷,把皇後娘娘劈了個外焦裏嫩,如何不知利害?臉色頓時刷白,手一抖茶碗也打翻了。

周景旋掏出帕子小心地擦幹了水漬,穩穩地說:“此事如此重大,父皇是一定會知會母後的,方才人多不便,這才壓下了。兒子們先給您透個信兒,好叫母後預先籌謀,該如何應對,也好提前有個章程。”

周雨婷原本就是聰明絕頂天分格外高的女人,由商入政已逾二十多年,北伐兩年更是垂簾聽政國事獨攬,學識閱曆俱增,謀略權術精進,幾番起落早已磨礪得老成練達通明世務,從一個成功的商人轉型為成熟的政客,佐政賢能都是小的,輔國宰臣堪當其分。雖是久居深宮的女人,卻早也曆練出一份處變不驚的將相城府。

此刻乍聞此訊,在短暫的訝然過後,周雨婷立刻沉著下來,手扶炕桌又坐穩了身子,臉色也不那麽難看,隻見凝重,出神地盯視著對牆一副《吳江煙雨圖》發怔。兩位皇子自也不敢說話,一屋子人仿佛都睡著了似的。

良久,周雨婷得出了與周景旋相同的答案:“你父皇……不對勁。”

“母後明鑒!”周景旋心裏佩服,語出至誠:“原本將軍們眼裏隻有老三,這會子多了個大哥,都有神力,方向多了自然分化力量,對我們是好事。機緣巧合,兒子們有恩於大哥,難裏出手雪中送炭的交情非比尋常,大哥殊無野心,自身又沒有足夠的立儲資本,心向我們的機會也要大的多。這一進一出,四弟已是穩占先機。如今眼下隻一件事不明白……”

“父皇為何那麽急!?”

劉明睿適時接過口去,給母親又斟一杯新茶,壓低著說:“過幾日大哥就要堂皇入宮認祖歸宗了,這樣大事,如此倉促,如此粗疏,大違父皇謀定而動的脾氣,兒子們擔心……”

“不會!你父皇的身子很好,這我最清楚不過,馨妃每日盯著呢,有病早知道了。”周雨婷輕描淡寫的說,端著一杯濃茶在手心裏捂著,茶香隨著水霧騰起**漾,襯著那牆上的《吳江煙雨圖》,三人的麵目都有些朦朧,誰也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