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一上班,我被調到了基層法庭,雖然是下調,但按領導的意思來說,是對我的一種栽培,因為不管是想升職還是提升級別或者有什麽好的機會,都會需要基層工作經驗。在鄉鎮的法庭工作並不怎麽累,但是因剛接手,有些事情要交接,事情會有些煩瑣。我忙完交接後回家采購時才想到魯巍的衣服我還沒有還給他,而且對於他那天的提議,我不知道該真該假,借這機會,說不定會有一個讓人驚喜的開端。心思那麽兩兜轉,我取了衣服,直接送上門去了。

但是這次我沒有見到魯巍,因為他沒在家,把衣服交給他媽媽的時候,想問她要魯巍的電話號碼,但剛一開口,話卻鯁在了喉嚨裏,沒敢問出來。看得出,她媽媽看我的眼神已經有些曖昧了,而我的性子一直都特鴕鳥,最怕看到別人用曖昧的眼神看我,或者揣測我的心思,心裏一排斥,就不再想付諸行動了。

回家的時候我就在想,可能我跟魯巍真沒什麽緣分,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明明有著繼續發展下去的可能,可是因為缺少了一些天時地利人和,就隻能斷了。

我通常每半個月回家一次,回去是為了將積壓起來的一堆衣服拿回去洗,也是為了補充食物。平時總在法庭裏,這樣挺好的,我媽就不會整天跟我說要找人把我嫁了,不會突然就想起林湘那個壞人。這樣的日子盡管條件艱苦些,卻輕鬆自由無比,純淨無憂。

殷以年後回學校去了,在網上遇到她時,問她和小綿羊怎樣了,她說:“姐,我把他給了你吧。”

我當場丟了一個踹飛她的表情。

她一肚子不滿:“你都不知道,我哪兒不好了?年輕又漂亮還有學曆,成績好,能歌善舞,體育出色,身體健康,他到底嫌我哪一點了?”

我:“是的,他都快更年了,還嫌你呢。”

殷以:“就是,從見麵後,他就不再和我聯係,還是我主動發信息給他的。”

我:“你發什麽了?”

殷以:“他不是要求相親對象是處女嗎,我說我是,但我要求他是處男!”

我:……

說實在的,殷以非常的剽悍!

春天來了,我們下鄉的時候,路兩旁的山林裏到處盛放著杜鵑花。我們幹完活後,偶爾也會不務正業,同事踩了一腳刹車,我們呼嘯著往略濕的樹林裏衝,我采花,同事采蘑菇、采竹筍,在我快抱不動那些花骨朵時,我驚叫了一聲。

不是見蛇了,而是發現了好大的一朵蘑菇,我還沒見過那麽大的蘑菇呢!它長在油茶樹下,差不多有一小臉盆那麽大的直徑,不由得我不叫。

同事循聲而來,也同時哇了一聲,跟我研究起這麽大的蘑菇來了。

同事:“你說它會不會有毒?”

我:“應該不會有毒,它長那麽醜,別人說美麗的東西才有毒。”

同事:“那它是不是香菇呢?黃黃的。”

我:“應該不是吧,香菇都好小的。”

同事:“可我從沒吃過這麽大的蘑菇,長得真厚實。”

我突然一臉驚喜地道:“你說它是不是靈芝啊?”

同事:“可是靈芝那麽幹扁,還硬邦邦的。”

我泄氣:“也是。”

突然,同事的臉也慢慢有了光彩,他比個大拇指:“有可能,曬幹了就是了啊。”

於是,我丟掉那一捧被我摧殘過的花,扔掉那一袋同事千辛萬苦找到的小蘑菇、小竹筍,小心翼翼地將大蘑菇挖了起來,又小心翼翼地捧到車上。

庭長是一個十分謹慎細心的人,派我們下鄉送文書久等不歸,終於見我們回來,正想發飆,卻見我們小心翼翼地捧寶貝般捧著一個大蘑菇回來,眉頭都糾結了起來。

“我說你們怎麽送個東西那麽久呢!居然跑去玩,玩就算了,你揀這麽大個牛屎菌回來,吃又不能吃,看又不好看,等會兒還要做垃圾丟出去,你們還寶貝得跟什麽似的,有沒有腦子啊……”

牛屎菌?!

我跟同事對看,他說:“你說它是靈芝。”

我:“你不是說曬幹了就是了嗎?”

呸!

我和同事將那寶貝了半天的牛屎菌往地上一扔,將它砸了個稀巴爛。有的時候總以為自己揀了寶,其實就是一堆牛屎!

因為這件事,我們被其他的同事取笑了半天,那以後,他們每次下鄉就跟我們說:“走,揀靈芝去!”

所以說,想法天真其實也是一種罪過啊,我覺得我應該深沉一些。

不過,這樣的日子真的過得很愜意,每天跟同事打打鬧鬧,聽當事人爭爭吵吵就是一天。安靜的時候可以用來學習,無聊的時候就上上網,下鄉時被狗追一追,饞的時候跑人家地裏掰一兩根玉米。早上可以聽到鳥叫,晚上可以看到明亮無比的星星,光著腳丫穿著拖鞋搖大蒲扇。自己動手則豐衣足食,一人不吃則全家挨餓。有的時候覺得條件苦點,人變得土點,錢花得少點,帥哥消失得多點,也挺好的。

五月我回家了一趟,被老媽逮到逼婚,老妹跟小綿羊是徹底沒戲了。殷以那小樣一開始還嫌人家,後來是小綿羊不跟她好,她又心存不甘,現在時間一久,兩人都沒再聯係了。於是,我媽又開始逮著我催了,一天三聲歎,愁著我為什麽還沒嫁出去。

正準備回單位,半路上領導打電話說不用回去了,繼續留市裏學習,於是我一路吭哧地跑回院裏,等著同院裏一些領導和同事一塊兒去市委黨校報到。

傍晚時分,同事才忙完。出發時,已經飄雨了。路麵有些滑,向來給院長開小車的同事小白硬搶著刑事庭的三菱車開,一路上特帶勁地說:“真棒,視野開闊,位置又高,刹車……”

刹車……失靈了,因為他話音還沒落,我們就撞上了坡上的農用車!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一頭便撞上了前麵的擋風玻璃上,再抬頭時,看著被我腦袋撞成蜘蛛網狀的玻璃,我一邊慶幸著我還沒被甩出去,一邊又疼得直在心裏咒罵。

所幸,所有的人都沒事,隻是刑事庭估計要頭疼了,三菱車的前蓋全拱了起來。

小白打電話讓院辦公室換了一輛車來後,我們繼續前行,到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帶隊領導打電話找到組織方的負責人後,我們報了到,領了資料,組織方又給我們安排好了住宿。找到房時已經累得睜不開眼了,我實在沒力氣去瞄發給我們的那一堆日程及事宜,以及食宿和座位是如何安排的,洗洗後倒床便睡了。

第二天起床,一身都是疼的,其他同事也都苦著一張臉,一起進了食堂。

早上看了資料後才知道,本次是全市新進幹警及新任領導的一次培訓,也就是說,參加這次培訓的除了春風得意的新任領導,還有新進編製豪情萬千的生力軍,放眼望去,那全是青年才俊、帥哥靚女啊。

真得意,我動了動肩,舒展一下背部被拉傷的肌肉。雖然很疼,但是我的心情卻是大大好了起來。旁邊同事見我不斷地嚷嚷著哪個美女漂亮、哪個美女有氣質、哪個美女的身材高挑又窈窕,極為不齒地斜睨著我,道:“都不知道自卑怎麽寫!”

我摸了摸臉,早知道有這麽多的帥哥,我應該將我的那套化妝品給帶齊啊!上個禮拜買的那幾套衣服也沒帶呢!最可恨的是,我早上洗臉都是胡亂地用水抹了一把,洗麵奶都沒用。看看看看,其他的那些“小妖精”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絕對都是有備而來的!

失策,失策!

雖然煩老娘恨我不嫁,但不代表我自己就不恨嫁啊,我恨哪,恨我總是失了先見,往哪兒站哪兒都土上幾分再暗上幾分。偏偏那些個新進的帥哥才子,個個神氣得不得了,眼睛放在腦袋頂上,發現不了本姑娘有著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本質。雖然這些個沒心沒肺沒眼神的家夥瞧都沒瞧我一眼,但我仍然稀罕啊。嗚嗚,一個比一個帥,一個比一個能入我眼,沒穿製服的帥氣時尚,穿上製服的更英氣挺拔,公安的帥,檢察的跩,法院的內斂,司法的乖,全市所有縣區的政法青年才俊和精英全集中在這兒呢!嗚嗚,那些個女人咋都花枝招展得不愛國、愛黨、愛政府地穿製服呢?

我按照名冊上的編號找到了我的餐桌號,四處張望著找餐桌的時候,順便將每桌的帥哥看了個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桌號時,眼睛仍不舍地瞄著那些還沒來得及顧及的人,直到我同事非常不客氣地扯了我一把。我才發現本桌的人已全都望著我。

望我幹啥?

我望向我同事,我同事向我擠擠眼,道:“人家跟你打招呼呢。”

“誰?”

我巡視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對麵。

魯巍!

突然間,就是突然間,我的心髒就跳亂了。

他的出現讓我措手不及,神思慌亂中,我隻記得我扯了個笑,說:“是你啊!”

竟然是他啊,那一頓飯是怎麽吃的我忘了,整個大廳裏的帥哥才俊我忘了,後來我隻記得心裏一直在念叨著:“怎麽會是他啊。”

匆匆吃過早飯,我吃得不知所謂,跟著同事們出了食堂就去找課堂。

課堂設在黨校的大禮堂,我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找到了我的座位。我們的座位比較靠後,我們這區的單位都在這一排,按照政法委、檢察院、法院、公安、司法的順序輪過來,再按參加人員的職位高低排列。

我是我們單位來的人中工齡最短也最年輕的小人物,緊挨著我座位的就是公安的帶隊老大了。我瞄了一眼他的名簽,姓李,年紀三十多了,一臉的嚴肅,身材很是高大,一看就是新任職領導。再瞄過去,第二張位子的人還沒來,可是桌上貼的名簽上,端端正正地印著“魯巍”二字。

他居然也是新任職領導,憑啥我還是新任職幹警時,他就是新任職領導了?他比我還小一歲呢。

不和人比,我向來心態平和,咱不爭那個。一屁股坐到皮椅上,壓得空氣噗地溜過臀背間,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來。

旁邊的李警官馬上側頭看向我,居然還捂鼻,我訕笑,道:“不是放屁。”

魯巍進來時,是從另一邊擠到他的座位上的,我刻意忽略他,一本正經地看手裏的講話學習資料。可惱的是盡管沒有看他,我卻仍能清晰地感應得到他的一舉一動,座位太近了!

遠遠的主席台上,黨校校長在發表開課典禮致辭,不多久,旁邊的李隊已經嗬欠連天了。我側頭看他,順便飛快地看魯巍。魯巍單手支著頭,低眉順眼地盯著手中的資料,那種姿態,都不知道他是在認真聽著台上嗡嗡不休的發言還是在瞌睡。

看主席台,看資料,看李隊,看魯巍,如此不斷重複著,直到李隊側著臉認真地盯著我。

“小姑娘,認真聽講啊!”李隊說話間又打了一個嗬欠。

我笑笑,低頭看資料,忍住不再往那邊側首。

正當我也要昏昏欲睡時,右肩遭人輕拍。一側頭,李隊衝我笑得莫名其妙。

我盯了他三秒沒回過神來,等著他的下一步舉動。

他卻側過臉去,當什麽都沒發生般。

奇怪,又在讓我認真聽講?

我坐正坐直了,小小地打了個嗬欠,現在主席台上已經換人在講課了。我眼睛微微眯了眯,嘿,中院院長,我們的上級領導啊,我坐得更正了,捧捧他的場。

低頭看資料,不期然地看到了桌麵上多出了一張折成小方塊的紙條來。

傳紙條,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啊。這小小的紙條,曾縱橫課堂,所向披靡,所到之處無不驚起睡鴨無數。如今,又見紙條,真是倍感親切,在這個到處是精英級人物,個個都攜有通信工具的大課堂裏,居然還會有這麽溫情的東西出現,這要感謝這個偌大的課堂屏蔽掉了所有的通信信號,現在這個小紙條出現在我的桌麵,我真的是好感動、好幸福、好語無倫次。

抖索著,我拆紙條,尖叫吧,嫉妒吧,我有小紙條啊。我的我的。

啪!

我撫著被拍痛的手,側過臉去,敢怒,不敢言,隻能用眼神控訴:“領導,你咋打我了?”

李隊吹胡子瞪眼的,衝我手裏的小紙條直努嘴。

我低頭一看,不好,紙條背麵上還寫了字的呢,上書:鄭經緯書記。

原樣折好,往左傳,委屈地再搓搓被打的手,差點看到了領導們的私密交流了,要不得啊要不得,沒前途啊沒前途!

往右瞄一眼,魯巍笑得肩一抽一抽的。

我繼續低頭看資料,不一會兒,從左邊扔來一張條,我扔往右邊,從右邊傳來一張條,我扔往左邊。起先就是單純的李隊與鄭書記兩人的來往,不知道何時起,紙條變成了馮檢、李主任、肖科長,還有魯巍的。我這位置,儼然成了傳送紙條便利的中樞要塞,縱橫交錯中,談笑有鴻儒,往來無聲息。

魯巍的那一張我刻意多瞧了一眼,上心了,那字,真娟秀,女人寫的。往左瞄,是哪位?檢察院那高挑的小姐姐?政法委那文靜的小妹妹?

我為傳信忙啊,一隻小蜜蜂,坐在草叢中,傳啊,傳啊。

直到中午下課,從我手上過的紙條有多少我已記不清了。魯巍隻有那一張紙條,我不知道是誰傳的,魯巍也沒有回複,旁邊的領導們的記事本倒是被撕得挺慘不忍睹的。我緩緩走出大禮堂,伸了個懶腰,渾身仍是疼得厲害。據說這個就叫撞車後遺症,不花上幾天,消不了疼。

市裏的領導不知道怎麽得知我們在來的路上發生交通事故的事情了,中午我們埋頭吃飯時,那幾個領導親自跑我們這一桌來,挨個慰問了一番。我們帶隊的領導一番感激,瞧了瞧桌上,沒酒,倒了兩杯茶,敬下。我站在一側,很狗腿地笑,真累!

政法委的鄭書記在那些市領導走後,一臉關心地問我們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做個CT。我們領導笑著說沒事,然後瞄了我一眼,又開口道:“殷可,要不你還是去檢查一下吧,你都把擋風玻璃撞成那樣了,這頭,沒壞吧?!”

我感覺整桌人的目光全唰唰唰地望向我,有驚詫,有不信,有好奇,畢竟我撞碎的可是擋風玻璃啊,據說那玩意不容易碎的啊。魯巍那眼裏是什麽,我不確定,他隻是看著我。

“哈哈,沒事,我向來很小強的,腦子也好使得很。不信,我出道腦筋急轉彎給你們答,你們準答不上。”我笑得很窘,我向來不習慣這麽多人將關注的目光投在我的身上。看我的人一多,我就會緊張,這一緊張,就會話多,這一話多,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本來隻是想為了證明自己腦筋正常,讓他們出道腦筋急轉彎給我做,這一秀逗,就說錯了,說完後,看他們更加疑惑的目光,隻能打蛇上棍地想著有什麽好的腦筋急轉彎。

“小明的媽媽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叫大毛,二兒子叫二毛,小明叫什麽?”

噗!魯巍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接著,其他人不是辛苦憋笑,就是愣愣地看著其他人。最可悲的是我是反應最慢的那個,我一直在想,這道題為什麽會可笑,是太簡單了?是出題率太高了?我想了半天,就是沒明白笑點在哪兒,隻能呆呆愣愣地看著整桌的人最終都笑得七倒八歪。

領導忍笑含淚拍拍我肩膀,說:“下午還是去做個檢查吧。”

說是這樣說,但下午時我仍然繼續坐在座位上當勤勞的小蜜蜂。腦袋確實撞得不輕,頭頂有一個大包,不過被頭發遮住了,誰都看不出來。我自己用手摸索著按時,會感覺到其實挺疼的。我傷的基本上是看不見的地方,大腿左側也青紫了好大一片,隻是在培訓期間,我不想興師動眾地引人側目,就將一切都隱瞞了下來。

因為禮堂內設置了通信信號幹擾,所有的手機都無法通話與發送短信,於是在上午以紙條方式的溝通出現後,下午的紙條比起上午來,有增無減。我習慣性地將左邊的扔右邊,右邊的扔左邊,對於上麵的那些人名,我已經沒了興趣,直到某張紙條在被我往左扔時,又被扔了回來。

我拿起來一看,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字:殷可。

我眼神一亮,哇!我的,我的!

精神振奮,開拆。

“如果感覺到惡心、想吐,或者暈眩的話,一定要說!”

誰寫的?誰寫給我的?

好感動,哪個領導,這麽關心我?!往右看去,李隊精神不濟地瞟了我一眼,越過他,魯巍仍低眉低眼,雖然我心中一動,但眼光越過他後,右邊司法的某領導見我望向他,和藹萬分地衝我笑。

原來是司法的啊!當下有些明白了,其實,司法和法院是走得最近的了,而且司法局的領導向來都把姿態放得很低,所以,真細心哪,對於我這樣一個初出茅廬,沒地位、沒背景、沒姿色的小角色,仍有貼心的關懷啊。

把紙條夾進筆記本裏珍藏。

想想,人家領導對我如此關懷,我也該懂事地回應一下,十分大手筆地撕下半頁筆記本的紙頁,唰唰地在上麵寫上大大的“感謝”,折好,寫上領導大名,向右向右再向右!

晚餐時,發現在食堂裏吃飯的人明顯少了一半,正在疑惑,領導接了一個電話後,向我們招招手,示意“撤”。得,他有應酬。

領導讓我們一塊兒去,我有預感這領導的酒癮犯了,大約是要拉上我們一塊兒去喝幾杯。這可是違反紀律的呀!我可不幹。我一撫額,痛苦地道:“饒我這一回吧,頭疼。”

我確實是那種不大會有前途的小青年啊,喝不上二兩酒就會暈,領導也明白,拋下我一個人,帶著其他人殺出了食堂。

結果,這一桌子隻剩兩三個人了,魯巍那家夥就沒來,哼!

這麽一大桌子菜,簡直想撐死我,簡直想幸福死我。

晚飯過後,我回到房間洗澡、擦藥,然後將電視調到平時喜歡看的衛視,看綜藝節目。爆笑N回後,想到應該發個信息給老媽,說真的,撞車那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她。信息發過去,告訴她我又回市裏來開會了,沒提車禍。我媽跟我沒太大的心靈感應啊,久久都沒回複我的微信,於是我又編了條微信,聳人聽聞地隻打了五個字:我出車禍了!除了我的親人,我給所有朋友都發了。直到綜藝結束,開始播花絮了,才有人回複我的短信。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雖然每個人都關心地問我受傷沒、嚴重嗎,可是竟有種這是要來的關心般,索然無味。

第一次,我竟感覺到空虛。以前,我總是讓自己活得精神抖擻的,身體健康,沒心沒肺。每個人都覺得我天生樂觀,我的周圍全部是陽光,他們不知道,我也會有悲傷,他們不知道,我也會覺得疼痛。

沒意思極了,那麽好笑的綜藝,讓我笑過後,竟會累到悲傷。趴在雪白的枕頭上,我想,我缺一個我在意的人來關心我,所以,悲傷會飄浮在空中,壓在我肩上,別人看不見,我也不讓人來幫我分擔……

睡到迷糊時,被門鈴吵醒了,揉著眼睛開門,門外站著的是交警隊的美女,她和我同一間房。她是真正的妖精級的,我看了一下時間,妖精玩到了十二點。我大大地打了個嗬欠,妖精不好意思地衝我笑笑,笑完後又風情萬種地回頭衝某人笑得嫵媚。我好奇,將迷蒙的睡眼瞄向走廊,看到已轉過身準備進房間的高大的背影。手在嘴上輕拍幾下,又是一個大而長的嗬欠,我轉身步向我的床。

眯著眼,聽著妖精美女在放水洗澡,心情不錯地很輕很輕地哼歌,我拱了拱枕頭,心裏莫名地覺得更加悲傷。

第二天,在上課前,組織方進行了一個小時的通報批評,首先批評的是昨天的晚餐到餐情況,據說,到餐率不到百分之三十。這不僅僅證明政法幹警隊伍吃喝風嚴重,而且造成了極大的食物浪費;其次,便是紙條滿天飛,昨天散會後,地上白花花的一片,不僅說明政法幹警枉廢組織者苦心安排的課程學習,而且很沒道德不講衛生,隨地扔垃圾;最後,通報所有在課堂中閉眼超過五分鍾以上的人員名單以及看報紙雜誌、玩手機單機遊戲的人員名單……

我的天!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監視器在哪裏?

最後,我很經典地總結出一句話來:“有奸細!”

方圓兩個座位內的領導、同事,全部望向我,然後若有所思地點頭,很頓悟地將表情木然化,雙眼不遊離地盯著主席台那幾個略現禿頂的大大大領導,入定!

我望著仍頂風作案地將紙條從桌麵轉移向桌下傳遞的人們,心想著,看你們怎麽死!

果不其然,組織方之所以能那麽了解底下與會人員的一舉一動,靠的不是高科技,而是最原始、最簡單的“奸細”法則。下午的時候,那些隱蔽傳紙條的人被逐一通報出姓名、所在單位。

以我為中心兩個座位內的領導、同事們,因事先已料中,躲過了一劫,奸笑不已。

所以晚餐時,我看到了不容易的全部到餐的盛況。但是我卻鬱悶了,組織方經過昨晚被集體放鴿子造成大浪費事件後,痛定思痛地減了食物一半的分量,於是,油燜大蝦我隻吃了不到兩隻,血鴨我隻搶到了四塊,雞翅膀在一上桌時便被人逮了去,連西瓜,我都隻吃到了薄薄的兩片,還是白多紅少的兩片。

同事也覺得吃得不過癮,眼看飯還沒吃飽,就隻剩滿桌狼藉了,搖手大喊了一聲:“服務員,加菜!”

真是滿座皆驚然,他當在酒店裏呢?!

看著五十多歲大嬸級的服務員拎個大湯勺一臉菜色地走過來,我側頭看著白目到不能再白目的同事,莫名其妙地掃了眼對麵的魯巍,瞧出了魯巍眼底隱含的笑意,突然想說那句話: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

晚飯沒吃飽沒吃好的結果就是多了一頓集體夜宵。

我在心裏感歎一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反正我隻負責吃,不負責付錢買單,組織方啊,真謝謝你分量不夠的晚餐!

夜宵是在黨校旁邊的夜宵攤進行的,黨校的位置本就偏僻,但因為有黨校在,所以黨校周圍還是會有一些夜宵攤、小吃店、小賣部,我不知道平時這些夜宵攤的生意如何,但今晚夜宵攤的生意那是相當的好。

說是集體夜宵,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到齊了,我們這一區的隻有政法委、法院和司法三大家的同事聚在一起吃了個豐盛程度絕對高於晚餐的夜宵。公安那片的人馬眾多,在我們開吃不久後,也咋呼著在旁邊那個夜宵攤吃上了,我們三家的人馬,還不如他們一家人馬多。隔壁那攤的老板突然就笑開了花,忙手忙腳地將炭火煤爐煽得更旺。

本來我們這桌吃得挺熱乎的,也聊得很帶勁,可是公安那幫家夥一來,咋呼得一條街都可以聽到,勢頭在瞬間就蓋過了我們這邊的。幾個領導一邊喝酒一邊向那邊瞄,我也瞄,那群脫了警服的家夥,喝著啤酒劃拳時,和一群糙漢沒什麽區別。

魯巍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靠坐在椅子上。他點了根煙,手搭在交疊的腿上,煙沒怎麽抽,就讓它燃著,吃得也不多,看上去意興闌珊。

我抿了口茶,眼神仍糾在他身上,反正隔了這麽遠,他可以任我打量。我突然想起一句話來,咫尺是天涯,天涯共此時。不知道怎麽會有這麽一句話,也許自己就這麽突發奇想了,白天隔著一個座位的咫尺,會隱忍著似天涯般的遙遠,夜幕裏穿過煙熏重影與人聲鼎沸,卻覺得此時會少了些心防枷鎖。

正在胡思亂想一些有的沒的,突然就看到他望向了我這邊,我不知道他在看誰,或者看我了,或者沒看,看了足足二十秒左右的時間。心頭的那個小鹿啊,撞得我受不了地低下了頭,狂飲夜宵攤的劣質茶。

桌上有烤生蠔、龍蝦、雞翅、雞腿、火腿腸、茄子、韭菜和香菜。一個同事烤了一大盤豬鞭,吃得不亦樂乎,正在胡思亂想的我就被突然遞至眼前的這一串豬鞭打斷了所有的思緒。

抿緊了唇,我身子向後仰了仰,正想搖頭說不吃的時候,感覺到向後仰的身體碰到了誰,扭頭一看,魯巍手中端的酒剛好灑在我仰著的臉上。

同桌的人都哄笑了起來。

酒水滲進了我眼睛裏,我眯著眼難受地伸手找紙巾,還沒摸到,就有人抽了紙巾在給我擦拭了。我將那隻拿著麵巾紙的手按往眼睛處,感覺眼睛舒服了一些了,才抓住那隻手按往其他仍有濕意的地方,直到,我睜開了眼……

魯巍半蹲在我麵前,臉對著我的臉,我的手抓著他的手,他眼裏已是滿當當的笑意了。

突然間,我感覺整個氣場都有了一種磁性,就像南極遇到了北極,相吸了。

著魔了,著魔了,我想我是著魔了,我差一點就要將下巴上揚了。

知道下巴上揚會意味著什麽嗎?天哪,他的嘴唇就在我鼻梁的上方!

我不著痕跡地丟開他的手,他也輕巧地退了開,退開時,我分明看到了他慢慢收起的笑容,與眼神裏多出來的那一抹複雜。我紅著臉,小心翼翼地看同桌的那些壞人們,他們個個笑得沒心沒肺。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如果他們敢笑得曖昧,我就鑽桌子底下去,幸好他們沒發覺什麽。

幸好,什麽也沒有!

魯巍將全桌敬了一圈,就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東西就鬱結在了心中。明明想要自己不去在意,偏偏就在意了。

找了個借口先離開了,走在賓館空無一人的走廊時,仍在想我心裏在堵什麽?似乎在跟自己生悶氣,似乎在氣魯巍。可是,氣他什麽呢?心情低落啊,很低落!

直到交警隊的妖精美女給我開門的那一瞬,我突然想到了我在鬱悶什麽,可是那種想法又一閃而逝,快得我還來不及抓住,便又迷惘了起來。

是什麽?剛剛心頭那一顫,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