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窈從未這般騎虎難下過。
梁季青抱著她,激動的心跳在兩人間傳遞,分不清誰是誰的。
梁家人說好的克製守禮呢?
“梁公子……”江舒窈艱難開口,“您先放開我,這大庭廣眾之下,實在是於理不合。”
她推了推梁季青,卻未推動。
梁季青還是不說話,隻有沉重的呼吸在耳畔,拉風箱似的吹拂她的發絲。
最後還是梁家下人小心翼翼上前道:“江小姐,我家公子似乎醉了。”
江舒窈血液湧上頭頂,滿臉漲紅地使勁推開梁季青,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眼神渙散,直愣愣地盯著一處地方不再動彈。
明顯就是一副神遊天外的醉酒樣子。
她按捺下心底雨點一樣打下的動靜,故作鎮定地對梁家下人笑了笑:“梁大人這是醉糊塗了,你們快把他送回府吧。”
梁家的仆從心底也是驚濤駭浪,規規矩矩地向江舒窈道謝過後,就把寸步難行的梁季青扛上了馬車。
馬車一動,梁季青就睜開了那雙星目,他神采爍爍,哪裏有一點醉酒的樣子。
身旁守著的小廝倒吸一口氣:“爺,您沒醉啊?”
他困惑地撓了撓頭:“哎喲,那、那江小姐豈不是?”
“閉嘴。”梁季青冷冷瞥了他一眼,把他沒說完的話堵在了肚子裏。
“回去後不許對任何人說起今天的事,知道了嗎?”
他輕哼一聲,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搓著,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方才那股溫香軟玉。
江舒窈自是不知道自己成了被狐狸盯上的兔子。
她這兩日也是疲憊不堪,倒頭睡下後居然還做起了夢。
夢裏一會是前世那個抱著她牌位稱帝的神秘人哭哭笑笑,一會又換成了李偃珩站在那兒定定地瞧著她,一聲不吭。
早晨醒來後,她隻覺得這一覺睡了和沒睡一樣,更累了。
頂著眼下的兩片大烏青,江舒窈一口一口啜著木樨給她溫的補湯。
李瑤溪和陸雪儀都搞得差不多了,白氏的報應正在路上。
李老夫人老了,不用她動手,不斷衰落的侯府便會讓她生不如死。
如今還剩下李偃珩和成安侯……
她在心中慢慢盤算,有一點想不明白,為何李偃珩在秋耕上都那樣了,三皇子居然還是放過了他。
李偃珩又無官職,也無銀錢,還有什麽值得利用的嗎?
江舒窈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也沒時間多想,因為她看黃曆時瞧見“喪葬”二字,突然想起今日是李偃珩的頭七。
這些日子過於忙碌,現在突然閑下來後,那股被壓在心底的悲傷又蔓延了上來。
江舒窈問了昭風,這才知道李家沒有把李偃珩埋進族地。
“竟然隻是埋在民崗?”她沉下了臉,對李家人的恨又多了兩分。
昭風怕她太難受,隻好斟酌著騙她:“主子不必介懷,司長以前就不喜歡李家人,如今不葬在族內,反倒更自在些。”
江舒窈一想也是。
李偃珩必定也是願意更清淨些的,若是進了李家族地,倒是髒了他的輪回。
她沉重的心寬慰了一些,瞥到自己桌上還未譯完的羌薑文,又歎了口氣。
“主子要去給李司長燒紙嗎?小的可以聯係以前司長的暗衛,問問地方。”
昭風總是一本正經的,趴在梁上的昭華見她這麽直率,恨不得跳下來幫她向江舒窈說話。
江舒窈一愣,第一反應就是搖頭。
“無緣無故的,我去給他燒紙像什麽樣子。”
她輕笑一聲,隨即陷入了沉默。
聽聞死人去了下麵,全靠地上的親人燒東西換成銀錢過日子。
李家是不會有人給李偃珩燒紙的,李偃珩的人緣又那麽差,他到了下麵,不會露宿街頭、忍饑挨餓吧。
她思來想去,臉色越來越不好。
最後就是一個戴著箬笠的女子領著兩個仆從扛著大包小包進了民崗。
淡綠和彩杏氣喘籲籲地放下手中祭奠用的物品,彩杏忍不住小聲說道:“小姐,您這帶的也太多了,當心待會這裏冒大煙。”
淡綠趕緊拽了一下她的袖子,誰都能看出小姐現在心情不好,何必去觸黴頭。
江舒窈卻沒有回她,她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劣石墓碑,蹲下身伸出手,指腹在“李偃珩”三個大字上輕輕劃過。
李家人隻刻了他的姓名,連墓誌銘也沒給他刻一個。
“先把宅子拿給我燒吧。”
她頭也不回地吩咐。
淡綠麻利的從一大包金碧輝煌的元寶、馬車、仆從等祭奠品中找出一個紙紮大宅院遞了過去。
江舒窈細嫩如蔥的手執著火折子,大宅院一角燃起嫋嫋細煙。
“給你燒了宅子馬車、又燒了這麽多元寶,你在下麵對自己好些,別再向生前那樣拚死拚活了,既然都死了,就好好享受享受吧。”
燕桁來時,遠遠見到的就是江舒窈跪在李偃珩墳前絮絮叨叨的場景。
燕姝站在他身後,臉都綠了,被他輕飄飄瞥了一眼,隻好轉過臉,讓淚水在眼裏打轉。
“吃飽穿暖,再娶個知冷知熱的媳婦,比什麽都重要。”江舒窈將帶來的物品燒了大半,又想起自己記憶中,李偃珩麵具下那張被燒灼的臉。
她變戲法似的,又掏出個精致的紙盒子。
上麵“祛疤膏”幾個大字閃閃發光。
“這東西可沒得賣,是我親手糊的。”她嘟嚷著將“祛疤膏”丟入火堆。
淡綠和彩杏隻瞧著自家小姐說了那麽多,越說越哽咽:“你那麽好看,臉上的疤又是怎麽來的呢,有了這藥膏,你治好後就是地下第一美男了。”
她說到最後,無法抑製地流下淚來,瘦弱的身體一顫一顫的,燕姝看著心都要碎了。
“走吧。”
燕桁冷著臉看了半天,最後攔住要上前的燕姝,兩人一起不著痕跡地退了回去。
“皇兄,難道就這樣騙舒窈一輩子嗎?”
燕姝一上馬車便再也忍不住紅了眼,朝燕桁嚷嚷。
燕桁深吸一口氣,閉眼了閉眼臉上閃過一絲戾色:“不騙還能如何,燕姝,不要婦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