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脂……

江舒窈稍微一想便知道了,不過是今日她在外奔波,未曾用飯,方才在馬車上彩杏給她喂了些糕點,天色昏暗,也沒瞧見口脂花了。

就這點不妥當被李家人瞧見了,便如同惡虎見肉般全都撲了上來,恨不得下一刻就開始撕扯她的血肉。

她站在廳內,看著唯獨自己的影子在燭光下被拉得老長,仿佛在全力憑空生出刺來,企圖抵擋周圍繚繞的齒爪,不由得心中升起一點酸楚。

隻是眨眼間,那孤伶伶的影子旁又多出了一個寬厚的身影,填滿了她身側的空缺。

“不必責罵弟妹,全是我今日疏忽所致。”

魚鱗鉤刀與玉佩碰撞,如清脆弦音在夜中“叮啷作響”,李偃珩滿身煞氣踏入廳堂,偏偏神情語調一派文雅。

他就如一座鎮獸,震得那些魑魅魍魎霎時都溜了個一幹二淨。

成安侯原本心不在焉地坐著,見他出現,頓時坐直了身體,麵露幾分拘謹,不像老子見了兒子,反倒像兒子見了老子。

“大哥這是何意?”

李承楷皺眉看著突然進入的李偃珩,他一向不愛與這雜種一室相處,總覺得哪哪都不自在。

好在李偃珩與他們也不親,他自己辟了獨立的院子,輕易不與李家人紮堆。

最近不知怎麽回事,這人又突然總是橫插一腳李家的事。

他這般想著,再看李偃珩與江舒窈站在一處,就疑神疑鬼地覺出點不對勁來。

不過李偃珩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當年查秘黨一案時,秘黨給他送了那麽些風情各異的美人,每一個都被他砍了手腳丟在了朱雀大街。

這念頭也就一瞬間,便被他自己給否了。

李偃珩撫著身側刀柄慢條斯理地說。

“今日長安街偶遇夫人與弟妹後,我便遣人護著她們,後來下人來報弟妹去了劉府,出來已是酋時,下人便送去了一些飯食,莽夫粗心,送的也是粗糙吃食,以致弟妹花了妝容。”

他與江舒窈心照不宣,一句話把她今日的行程滴水不漏地包圓了過去。

江舒窈未想到李偃珩又來幫自己了,她立刻順著他的話委屈道。

“確實是大哥所言那般,今日若不是大哥派人,我到此時還滴水未進,哪還能沒事人一樣站在此處挨罵?”

李家人不敢質疑皇城司司長,縱使李承楷心中怒火無盡,也不敢再在這口脂上做文章,他聽了李偃珩的話,又對江舒窈詰問。

“劉家是哪家?你放著自家鋪子不管,跑去別人家做什麽!”

就等著你問呢,江舒窈心中冷哼,朝著李老夫人就跪下開始訴苦。

“祖母瞧瞧,世子聽了大哥的話還以為我上哪瀟灑呢,殊不知今日劉二小姐在吉香堂受了傷,若不是我打聽到後拎了禮品前去道歉,恐怕明日父親上朝就要被參一本衣冠不整了!”

她這般一說,成安侯激動地站了起來。

“你說的劉二小姐,是鴻臚寺讚導官劉宏的女兒?”

江舒窈一低頭。

“正是。”

成安侯深吸一口氣,立刻吩咐婢女道。

“快去將世子妃請起來入座!劉宏此人及其冥頑,他本就看我不順眼,常挑我朝堂禮儀的毛病,若今日舒窈未去賠禮,明日我在朝上定要被他大肆通責一番,少不了丟一頓臉。”

他仿佛逃過一劫般心胸舒暢,再看到對江舒窈橫眉豎眼的兒子,便十分礙眼。

“你這混球,方才你祖母怎麽教誨你的,才過了多久便又對著舒窈夾槍帶棒,成日裏就知道在外廝混,這幾日除了當值別出門了,在家好好陪陪舒窈!”

一室人都未想到江舒窈消失了半日,竟是在為吉香堂的事情善後,一時麵上都有些訕訕。

尤其是李承楷與李瑤溪,成安侯開口,他們也不敢再說什麽,此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隻覺得自己顯得可笑至極。

李老夫人坐在上首闔眼沉吟了半晌,吩咐自己的婢女拿來了一對八寶翡翠梅花鐲。

這對梅花鐲子一從盒子裏拿出便襯得滿室熠熠生輝,白氏見著那對鐲子略一遲疑,猶豫問道。

“母親可是要把這鐲子賜給舒窈?這可是您的嫁妝之物啊。”

江舒窈得長公主青眼,又聰穎能幹,這樣的兒媳,白氏不好好籠絡,隻一味打壓。

這般愚笨,怪道侯府如今衰落成這樣!

李老夫人冷冷地掃了自己這蠢兒媳一眼,隨即目光一變,和藹可親地從上首走到江舒窈麵前,拉過她的手拍了拍。

“你是個好孩子,今日此事做得很好,祖母這有一還算精致的鐲子,你拿去戴著玩。”

她說著就要把那鐲子往江舒窈手上戴。

“快收著,這是我年輕時的舊物了,如今成了老婆子一個,這等鮮亮之物,正符合你這花朵般的年紀。”

“謝祖母恩賜。”

李老夫人都這般說了,江舒窈不好推辭,隻能在白氏和李瑤溪羨慕的眼神中將那梅花鐲收了起來。

一場圍剿江舒窈的戰鬥就這樣消弭於無形。

回院後,彩杏興高采烈地將梅花鐲對著燭光擦拭幹淨。

“小姐,這鐲子真好看,李老夫人這是對您上心了呀。”

江舒窈眉目清冷,睫羽凝著水般在燭火映照下,有股月色朦朧般的美,叫人看不真切。

她漫不經心地掃了鐲子一眼。

“收起來吧,放在箱子裏壓好,往日別給我戴。”

彩杏口唇微張,緩緩停下手頭的收拾,疑惑道。

“小姐不喜歡這鐲子嗎?”

江舒窈雙目蒙上一層冷意。

“鐲子是好物,可卻不是好人所賜。老夫人雖不問世事,卻不是聾了瞎了,以往李承楷和白氏那般作踐我,也未見她哼一聲,如今不過是看我有了幾分價值,倒做起好人來了。”

她從彩杏手中接過熱帕子擦了擦臉,又對彩杏叮囑道。

“你記好了,所有的饋贈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有些無足輕重,有些卻是會要你的命!”

彩杏懵懂地點頭,突然下一秒身子便軟軟倒了下去。

“說得很好,未想到世子妃竟然這般清醒。”

李偃珩從窗子翻了進來,整個人自若得仿佛置身自己的院子。

江舒窈倒吸一口冷氣,隨即連忙去將門鎖了起來,低聲詢問。

“你怎麽來了……你把彩杏怎麽了!”

李偃珩揚起笑,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她。

“點了睡穴而已,待會自己便醒了。”

“這是……”

江舒窈接過信,看到上麵西北大營的火章,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她輕咳一聲迫不及待地拆開了信,隻見抬頭幾個大字:

杳杳吾妹,得書之喜,曠若複麵……

是兄長的信!

她抬頭向李偃珩投去驚喜的目光,正要繼續看下去,李偃珩臉色一變,又消失在窗口。

接著便傳來了踹門聲,李承楷醉醺醺的聲音響起。

“江舒窈開門!今晚我宿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