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統領背手立在庭內,李家人不敢與他起爭執,便紛紛躲到了前廳。
李老夫人戴著青玉抹額,還算冷靜地坐在上首閉目養神。
成安侯黑著一張臉,胡須都被呼出的粗氣吹得飛起,白氏捂著胸口,一臉天塌下來的表情,還不忘緊緊握住李瑤溪的手。
成安侯的兩個妾室,劉氏和葉氏,平日輕易不跨出院門一步,自重生以來,江舒窈還是第一次見著她倆。
此時兩人也都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不敢吭聲。
白氏看著這仗勢暗自驚心,想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的李承楷,眉心染上一點憂慮。
“侯爺,楷兒還未回來,在外不會出事吧?”
她不提還好,一提起話頭,成安侯本就煩悶的心像是尋到了一個缺口,直接對著她痛斥起來。
“慈母多敗兒!你也不看看楷兒現在成了個什麽樣子?昨日我才勒令他非當值不要出府,今日他就又不知到哪裏鬼混去了。”
他痛罵完尤不解氣,想了想又道。
“我看這個世子真是給他封太早了,他大哥日日領著皇城司的人給自己掙榮耀,到了他這就頂著個世子名頭混吃等死!”
這句話可就不簡單了,白氏聞言霎時變了臉色,兩個姨娘眼觀鼻鼻觀心,都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侯爺這話什麽意思?你正經的嫡子攏共就楷兒一個獨苗,莫非你還想把世子封給那個親娘都不知道是誰的雜……”
“閉嘴!蠢婦無知!”
白氏話未說完,成安侯便一聲爆喝,打斷了她。
他一向還算隨和,從未如此粗暴過。
此時成安侯的臉色幾欲凝成黑色鐵水,白氏委屈極了。
她覷了眼閉目養神的李老夫人,見她巋然不動地坐在那兒,宛如一尊金身雕像,不禁心裏暗罵,裝聾作啞的老東西,就由著兒媳當著全家麵吵鬧,也不出來說一句話。
站在屋外的陸統領對著天上模糊的月影看得起勁,成安侯唯恐家醜被人聽了去,於是吼完白氏後沒再出聲。
一家人縮在前廳裏,滿室隻聞或輕或重的呼吸聲。
李老夫人手上的佛珠被她一粒粒撚過,那“哢噠哢噠”的聲音一下一下響起,仿佛打在眾人的心上。
天上一聲驚雷“轟隆”打下,緊接著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霎時將院內的花草全都壓彎了腰。
陸統領退至屋簷下又等了片刻,遠處黑暗裏刀光劍影由遠及近地閃爍著,前去搜查的皇城司衛們回來了。
“陸統領!”
為首之人將手中濕漉漉的黑色布包遞出,他低頭打開一角,不禁發出一聲哂笑。
這一笑,把成安侯的心頓時笑涼了。
“陸統領可是查到了什麽?這必不可能,我們侯府一向忠君愛國,可是頭等清白的門第啊!”
他立馬迎了上去,語言中帶著試探。
皇城司衛幾人兜頭蓋臉地淋了雨,如今踏入廊中,雨水順著衣料淅淅瀝瀝地往下流著,仿佛才從阿鼻地獄中淌出來的修羅鬼。
“全都查過了?”
“邊邊角角都搜過了,確實無人和可疑之物。”
聽了此話,陸統領緩緩轉身,眼神冰冷而銳利,聲線發涼。
他將手中拎著的黑色包裹扔到地上,裏麵的東西零零碎碎撒了一地。
“確實未查出與行刺相關之物。不過我們在內院中心的樹下額外找到了些有趣的東西。侯爺自己瞧吧。我們還要去其他府邸搜查,便先行告退了。”
陸統領收回腰間魚鱗鉤刀,皇城司衛在雨中眼也不眨地站成了一列隊,哨音一響,就風風火火地消失在了夜空中。
剩下一屋子李家人,看著包裹裏摔出來的東西,個個都變了臉色。
那地上躺著的分明是幾個布紮的人偶!隱約可見用朱紅筆記在背麵寫著什麽字。
人偶身上有的紮著針、有的斷胳膊斷腿,一瞬間江舒窈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幾個字。
——厭勝之術。
“這是什麽?布娃娃嗎?”
李瑤溪不明所以還想去碰,身後的乳娘趕緊拉住了她。
“溪兒回來,別碰那醃臢東西!小心髒東西染了你!”
白氏的語調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她尖叫著一嗬斥,直嚇得李瑤溪抖了一抖。
“母親您怎麽啦?怎得如此驚乍?是否今日身體還是不舒服?”
她噘著嘴嬌嗔,又抱臂晃了晃身子,還企圖向白氏撒嬌。
江舒窈見她還偷偷地瞄著地上的人偶,不禁心底暗笑。
好歹也是侯府嫡女,硬是被白氏養成了個頭腦空空的繡花枕頭。
連厭勝之術都認不出來,將來若是真入了後宅,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來人,大雨天涼,先把小姐送回房休息。”
見李瑤溪直愣愣地盯著那人偶,一直沉著老臉的李老夫人終於開了口。
她身側的王媽媽立刻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迎著李瑤溪。
“小姐,這爛泥有什麽好看的?老奴先送您回房歇息吧,您院內什麽好東西沒有呢。”
“走開。”
李瑤溪尤為不解,她看向神情漠然,眼皮耷拉的老夫人,憤憤道。
“祖母,有什麽我是不能聽不能看的嗎?為何要將我送回房呢?”
“要你回你就回,哪來這麽多廢話,一個兩個都不省心,真是家門不幸!”
一向疼愛李瑤溪的成安侯也大吼一聲,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
這話刺痛了白氏的心,但她此刻全副心神都在厭勝之術上了,腦子裏千回百轉的思緒成堆,實在顧不上李瑤溪。
李瑤溪驚得一抖,眼中立刻浮上淚花。
她癟著嘴恨恨地看了一眼成安侯和白氏,然後捂住臉哭著衝出了前廳大門。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追去為小姐打傘!”
成安侯見她的乳娘和丫鬟還呆愣愣地站在廳內,又臉紅脖子粗地將他們吼了出去。
待人走了,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灘混著汙泥的人偶上。
“未曾想到,我老婆子一把年紀了,每日隻睜眼等著去和老侯爺團聚,竟然還能在我們府中見到厭勝之術。”
李老夫人終於完全睜開了雙眼,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的深痕混著她複雜的眼神,襯得她有幾分詭異的平靜。
她緩緩掃視了廳內所有的人,燭光映在額間那顆碩大的青玉上,火光流轉。
“你們可知,上一次被皇城司查出厭勝之術的門第是哪家人?”
是哪家?成安侯和白氏俱是一臉迷茫,江舒窈生得晚,更不知道這些辛秘了。
“是陳河洛家!”
李老夫人一雙細眼登時瞪得老大,蒼老的聲音擲地有聲,江舒窈聽到“洛家”二字,不由得掐緊了袖中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