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澤看著身前的蕭洛圖,再度冷漠出聲:“不知蕭師兄還要說什麽,或者,是否還要繼續?”

這人世間中,如蕭洛圖先前那樣的行為、決斷、乃至是殺意,從來都隻會更多,而從未少過。

唐澤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很多時候,已可以做到一笑而過。

事實也是如此,對於諸多的惡意,他根本就不在乎,因為他知道,隻要自己的罪子身份一日還在,類似的事情就不會斷絕。

然而今天,他依然還是爆發了,是因為這個人是蕭洛圖嗎?

應該是的!

和其他所有的人不同,哪怕一代大儒,南臨靈院大長老徐百川,固然位高權重,卻也無法和蕭洛圖相比。

蕭洛圖當下的位置,未來的高度,這些,給了唐澤太大太大的壓力。

而今天是蕭洛圖,明天又會是誰?

蘇臨自遠處而來,輕輕扶住了唐澤的手臂,唐澤笑著搖了搖頭,那笑聲聽來,竟是格外的平靜,卻是這般平靜,讓人心頭發寒,又忍不住的有些心疼。

蕭洛圖輕聲道:“蘇臨,讓我和唐澤安靜的說幾句話。”

蘇臨看了眼身邊的唐澤,默然了一下,隨即離開了這裏,在離開之前,當然也帶走了塗東來、嶽書辰等人。

“蘇師兄,蕭洛圖他,到底要做什麽?”

“他沒有惡意的,你們不用擔心。”

這一句沒有惡意,聯想起先前蕭洛圖的強硬,以及對唐澤咄咄逼人,嶽書辰他們哪一個不是人精,現在又如何猜不到蕭洛圖真正的用意是什麽?

嶽書辰輕笑了聲,神色冷漠至極:“蘇師兄,當真要這樣一次又一次嗎?”

蘇臨道:“這是為了唐澤師弟好!”

嶽書辰冷聲道:“當然是為了唐澤師弟好,當天是你,今天是蕭洛圖,明天又會是誰?”

“這一次一次的,蘇師兄,你們就一點也不擔心,唐澤師弟會因此,對我人界徹底失去了信心,徹底失望?”

諸多的試探,哪怕是善意的,那也是試探,而每一次試探,都會加重一個人心中的那份冷漠。

更不要說,這個人是唐澤!

他本就經曆了人世間中太多的惡意,如今,他也隻是想有一個成長的環境而已,人界卻不厭其煩的給他這諸多試探,誰人心中能平靜麵對?

塗東來道:“我對唐澤師弟了解的不多,不過也能看的出,對於人界,唐澤師弟盡管心中諸多陌生和冷漠,但並非是無情。”

“我們可以有所懷疑,甚至是不相信他,但類似的事,真的,一次兩次就夠了,不要最後,真將唐澤師弟逼瘋了。”

當好心而成全了壞事,這個後果,沒人能承擔的起。

可是蘇臨又能說什麽?

人世間的謹慎和擔心,並非是他和蕭洛圖兩個晚輩能決定的,即使他們在人界年輕一輩中享譽盛名,尤其蕭洛圖。

“唐澤師弟,抱歉,用那樣的一種很不友好的方式和你相識。”

感受著唐澤那份平靜背後,所隱藏著的極度冷漠,蕭洛圖沉默了一會後,說道:“來之前,我特地去拜訪過楊雨農前輩。”

唐澤聞言,不在沉默,立即問道:“老人家身體可好?”

蕭洛圖道:“老人家能吃能喝,他說,他一定可以等到那一天。”

唐澤道:“我不會讓老人家失望!”

蕭洛圖道:“你可知道,當老人家知道我的來意之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想著那句話,蕭洛圖看著唐澤,他很驚訝,唐澤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老人家說,他相信你!”

“這個相信,不僅是覺得你可以找出當年之事的真相,更相信,罪子隻是你的身份,而並非你這個人。”

換言之,楊雨農老人相信唐澤的人品。

自從記事起,唐澤很少感動過,因為沒什麽人,沒什麽事讓他感動。

蕭洛圖先前道歉,不是唐澤不肯接受,是沒那個必要,類似的試探,他過去經曆了太多。

曾經在南元學院中,柳相文老人、趙燭,何嚐不是這樣開始的?

他們帶著善意,都尚且如此,世間中諸多的惡意,你讓唐澤如何去感動?

他現在心中有太多感動,一個與他應該有血海深仇之人,卻相信他這個人,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氣魄?

可正因為是這樣,唐澤的心,才更加的冷。

世間那麽那麽多的人,竟沒有一人,及得上楊雨農老人,實在可笑。

蕭洛圖很坦然,道:“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很汗顏,可是先前,我依然那樣做了,唐澤師弟,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或者,讓你揍我一頓?”

唐澤不由怔了下,這是從蕭洛圖口中聽到的話?

揍他一頓!

蕭洛圖看著他的表情,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會揍我的,那,我都提了解決的辦法,是你自己不願意的,這就不能怪我,所以,你就原諒我了。”

唐澤更怔,堂堂九大靈院眾學子中第一人,怎麽覺著,有點無賴的樣子呢?

蕭洛圖是滿不在乎,說道:“你別這樣看著我,而且我警告你,這個事情不能說出去,不然,我會揍你一個生活不能自理。”

唐澤默然了一下,說道:“蕭師兄,你大可不必如此。”

蕭洛圖輕歎了聲,拍了下唐澤的肩膀,道:“對於世人來講,你是誰,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這諸多的惡意之中,有的如楊雨農老人一般,對事不對人,有的如你南元學院的王騰等人,想借機生事,更多的,隻是因為你的身份。”

“所以唐澤師弟,這人世間,應該說,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話到此處,蕭洛圖頓了一下,隨後再道:“但很多時候,總會有那麽些身不由己,或者說,你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卻也還是得這樣做。”

這是說他先前的試探,這算是,一個解釋嗎?

“不是解釋!”

蕭洛圖道:“錯對之間,涇渭分明,哪怕你的出發點是好的,錯也依然還是錯,我說這些,意思隻有一個,人…”

唐澤淡漠一笑,道:“我是罪子,世人理應如此,我沒有怪罪的資格。”

他是叛逆之後啊,世人對他惡意相向,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蕭洛圖心中再度一歎,道:“唐澤師弟,其實此次來南臨靈院,我是受師妹所托,就是明月心師妹。”

唐澤原本冷厲的神情,漸漸平緩了許多。

果然,是她讓蕭洛圖來的。

蕭洛圖繼續說道:“師妹知道了你在南臨靈院中的一些事情,於是讓我過來看看,而此前我做的那些,並非師妹的意思。”

這是實話,明月心並未讓他以這樣的方式來看唐澤,這同樣也是解釋,他生怕唐澤誤會了明月心。

唐澤低聲道:“即便這是她的意思,我也不會怪她。”

這下輪到蕭洛圖呆了一下,然後帶著幾分誇張的神情和語氣說道:“唐澤師弟,你這也太混賬了一些吧?”

“師妹就沒事,我就不可以,怎麽,就因為師妹是女孩子,你就可以這麽大度了?”

誇張,代表著震驚!

蕭洛圖盡管不了解唐澤,然則也可以想象的到,一個生活在滿是惡意的世界中,受著諸多冷漠而長大的人,他心中的冷漠,事實上,唐澤的心理還並沒有完全扭曲,這已經是極好。

但他對世人,必然會有諸多的抵觸,他內心敏感,他麵對世間和眾生的時候,很難做到輕輕放下,他知道這些試探並非有惡意,卻一定不會接受。

從而,蕭洛圖也好,還是其他人,不可能輕易得到唐澤的諒解。

然而對明月心卻如此的寬容,因為明月心是女孩,還是因為她的身份,又或者還有別的原因?

唐澤看向遠處,那個方向,似乎是東淵域所在方向。

“因為明姑娘,是我唯一的朋友。”

原來如此,蕭洛圖終於明白了,為何明月心對唐澤會那麽的關心。

唐澤說,明月心是他唯一的朋友,可唐澤同時也是明月心唯一的朋友啊!

那個絕代少女,從出生之時,就已經背負上了振興人界的責任。

她從記事起,便不再有其他人的童年生活,她所有的時間,讀書、修行、曆練,她沒時間交朋友,人世間中,也無人可以成為她的朋友。

她的那份孤獨,和唐澤近乎一模一樣。

他們有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過去,但孤獨是相同的。

再度看向唐澤,蕭洛圖眼神越發的柔和下來,他曾經說過,要感謝唐澤,因為是唐澤,給了那個少女一份如鄰家女孩般的靈動。

而今,更要感謝唐澤,讓那個少女在孤獨的人生路上,能有一份,情誼上的牽掛。

“唐澤,謝謝你!”

唐澤微怔片刻,旋即明了,說道:“我和明姑娘之間,不需要有這聲謝謝,蕭師兄就更不用代明姑娘說這一聲謝謝。”

蕭洛圖聞言,笑道:“唐澤師弟,師妹讓我給你帶句話,她說,她想你了。”

唐澤臉龐上,頓時也有笑容浮現,說道:“蕭師兄,麻煩你回去告訴明姑娘,我也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