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修芳安然無恙,闐侑可以任何事情無條件地聽從於她,可她的生命受到威脅,那他將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威脅鏟除,即便是……違抗修芳的命令與意願。

“師父說是便是。”闐侑嘴角一抿,輕聲應道。

修芳:“……”

“師父,你的頭發……”闐侑突然抬手伸向她的腦袋,從裏麵撚出幾根白銀銀的發絲,他頗為無奈地說道:“定然是師父操勞的事情太多了,特別是徒兒的事情,看,連白頭發都出來了。”

我乃堂堂真神!修芳瞪了一眼闐侑,目光一轉落至他兩指間的白發絲,隻要是神祇,本源之力不受損,生命力不枯竭,容貌便不會有所衰老,黑發也不會化白。她本源之力受損之時都未曾發現有白發,現在還活蹦亂跳,哪兒來的白發?

“師父,彼岸島和我還得依仗你的庇護呢。”闐侑拉過修芳的手,將那白發塞到她的掌心中,此時她臉旁有一縷長發調皮地獨處一處,極其出眾,他抬手輕輕將其別到修芳耳後,笑道:“我雖不喜歡竹染真神,卻也知他本事大,師父體內似乎還有一股隱患,我查不出來,竹染真神可能有辦法,要不……”

闐侑眼眸微垂,低笑一聲問道:“師父你讓竹染真神幫忙查探一番?”

今日的闐侑顯然與尋常不太一樣,方才的那些話讓修芳懷疑自己的徒弟是不是被調包了,可她能感受得到眼前人的灰瞳氣息,到底出了何事讓他神神叨叨的?

“阿侑,你可是有心事?”修芳認真且直接地問出了心聲。

這話直接讓闐侑手腳僵住,身體裏的血液都冷卻起來,半響後他才聽到自己撒謊的聲音響起:“我若有心事肯定會告訴師父的,我隻是……太過擔心師父的身體了,畢竟……”

畢竟她將自己的灰瞳放進了闐侑體內。修芳在心裏接過他的話,她想起那次昆侖山無故吐血,或許她體內正如他所說還有一股隱患未解決,藏匿太深,連自己都察覺不到?

“那為師明日便去一趟昆侖山……”修芳點頭道:“順道去一趟南壽山。”

前半句她說出來,可後半句卻還在喉嚨裏卡著,闐侑倏爾向前一步將修芳擁入懷裏,他比她要高半個腦袋,此時他的嘴唇在她的耳邊微啟,屬於她獨特清幽的氣息縈繞在鼻間。

“師父,你要好好的。”

修芳微愣。

闐侑已經放開了她,後退一步向修芳行完禮便退下了。他不作停留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偏殿,這才止住腳步,寬大的衣擺下一雙修長的手,闐侑將手一翻,其上麵靜著一縷長發以及一個小瓶子。

方才他趁著修芳不注意取了她的頭發與血液……隻要她好好活著,闐侑甘願背負所有罪名,哪怕是墮入地獄受困千年萬年,他也無怨無悔。

修芳對於闐侑的話未曾懷疑些什麽,隻當他是心疼自己的師父,翌日她便前往昆侖山找竹染去了,可剛到遠古界她便改變想法先去了南壽山。

天道估摸是修芳見過有靈智的‘生靈’中最為清閑的一個,他老人家既不用修行,也不用怕大限將至。果不其然,修芳來到那株萬紫樹下正見一團白光裏栽著三顆果實,耍雜技似的拋起來圍成一個圈,敢情天道心裏還有一個耍雜活的夢?

“怎麽又來了?”修芳還未開口,天道便這麽一句話砸在她耳朵上,氣得她皺起了眉梢,這話聽著怎麽像是她魔鬼一個,要來摧殘打劫他老人家的財物一般?

“這是什麽話?”修芳稍稍眯了眼睛,涼涼道:“我隻是有些疑惑要你幫忙解答而已,怎地像是強了你一樣?”

話到最後,修芳還帶上了幾分嫌棄,聽得天道想將其趕出去,可他是個冷靜得不能再冷靜的……不知什麽東西,便問道:“有何疑惑?”

修芳之所以先來見天道是因為她想好好地和竹染膩歪在一起,免得良辰美景時她還得惦記著還有什麽事情未問未做的。她直接道來,將自己的血莫名其妙“跑”離身體的事兒通通抖給天道聽。

“你說說這是啥事?”修芳一臉憤怒,血可不是水,喝下去就能為體內所用。

無人性的天道隻道了一句:“你的身體什麽狀況我哪知道?”

修芳:“……!”

這天道比長青左怨還要不靠譜,她簡直是白跑一趟,還不如直接去找竹染。

修芳知道自己再問下去也不會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便一個轉身頭不回耳不聽地離開了。麵臨仙境般的昆侖山正值寒冬之際,茫茫大雪覆蓋整座山脈,放眼望去,青竹與石,樹林白花上盡戴了頂白帽子,如此勝景正是舞劍的好時機。

竹染也沒錯過這時機,一人一劍在那斷崖上舞起,青色身影在飄散的雪花中來去穿梭,長劍劃過的半空還餘留淡淡青光痕跡,他舞劍舞得認真,絲毫沒有察覺到修芳的到來。

待一曲落,清脆的掌聲徒然響起,竹染朝著聲音方向抬頭望去,隻見一身暗紅衣裙的女子站在樹下,秀發肩膀上還有幾朵未化的雪花,“到處皆詩境,隨時有物化”在他心中理應是有她的身影才算。

竹染嘴角微揚,將長劍負於身後,輕聲問道:“屋裏煮了些酒,此時回去正好暖身,不知修芳真神可有空,可賞臉?”

“你若邀請,定得空賞臉的。”修芳眼眉微彎,眸中盡是笑意。

竹染收了長劍,與修芳並肩向遠處宮殿走去,一路賞雪看梅,一路歡談風景事。

推開殿門,小桌酒壺熱氣冒出,一杯熱酒被推至修芳麵前,竹染繼續給自己倒了一杯,兩指捏起感受著杯中溫度,不緊不慢地說道:“竹酒與青竹酒不同,竹酒趁熱味才濃鬱通香,不過頗為烈,兩三杯適宜。”

竹染的態度足以讓修芳樂開花,對方說什麽她恨不得點頭同意叫好,但表麵功夫還得做好,矜持向來說的都是女子,她頗為矜持地抿了一口熱酒,隨後才道謝。

“這酒……”修芳眉梢微挑,怎麽還有股彼岸花的味道?

竹染解了她的疑惑:“在你昏迷的時候,我曾去過彼岸島,那時青天白日的彼岸花開正盛,晚上卻枯竭亡了一片,我覺得可惜便尋思著可有其他用途,采了一些回來釀酒,沒想到味道還不錯。”

修芳:“……!”

竹染本體是青竹,而她的本體是彼岸花,他不僅將竹子釀成酒,還在裏麵加了她的彼岸花,長青總是說像他和竹染這麽清高感物的人,甚是喜歡搗弄一些風花雪月的東西,恕修芳不能理解,將自己的“同胞”熬了煮了還十分高興……

修芳輕咳了一聲,默默地將手中酒杯放下,尋思著開口,半響也說不出“日後你可別再糟蹋我的彼岸花了,我心疼”這話,便扯了其他話。

“如今闐侑的問題已經解決了,他的修為暴漲近乎接近於我,許是我這段時間一直受傷,沒能察覺體內似乎還有一隱患……”修芳自己都覺得自己說的不是人話了,扯得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嗯……我就是想讓你,看看。”修芳話語一頓,心裏鄙視自己一番,不就是想看美人麽,自己看自己的心上人還要闐侑那句“師父體內似乎還有一股隱患,我查不出來,竹染真神可能有辦法”?

“算了,我就是想問問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竹染你有沒有想我?”左右她在竹染麵前已經沒甚麽好印象可言了,修芳便直接些,更何況她怎麽就聽了闐侑那小子的話,竹染雖本事大,可自己本事也不小,她的身體她還不知道麽?

那日吐血定然是個意外,或許是內傷淤血什麽的,反正她什麽事兒都沒有。

麵對修芳的問話,竹染也不掩蓋自己的想法,回道:“想了。”

還沉浸在自個問題世界裏的修芳聽到這話沒能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時早已看不到竹染微紅褪去的耳根子,她心頭微微一跳,生怕對方再來一句“你不就想聽這個麽”。

修芳默了半響也沒聽到他的下文,忍不住問道:“真的?”

竹染頗有耐心地“嗯”了一聲,可這聲剛落,他的額頭前便多了一隻微涼的小手,修芳微皺著眉梢,認真且心疼地問道:“你該不會生病了吧?”

竹染:“……!”

為什麽他開竅了,卻輪到修芳不開竅?

竹染想甩開她的手,可手背細膩觸覺讓他有些舍不得,隻好在心裏告訴自己慢慢來,來日方長,自己雖開了竅,卻不知該如何做,既是有了開頭,往後便會更好的。

“我想起還有些事情,你先吃些酒暖暖身,我一會兒就回來。”竹染還是將她的手輕輕拿開,他怕她貪喝,將酒壺裏的酒灑了大半壺,叫修芳看得眼角**。

竹染離開後,修芳盯著地麵上的酒看了半響,猛然拿起酒壺傾斜,然而酒……是真的誘人,在酒水落地之前,她又收起了灑酒的念頭,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自顧自飲。

什麽同胞都一邊去,人生四大事吃喝玩睡,喝作為老二,自然不能浪費。

竹染所謂的有事是跑去了青竹林,他不懂與喜歡……之人相處的方式,該說什麽話做什麽事才會讓對方高興起來,長青總在他麵前將那些唯美的世間愛情故事講述地惟妙惟肖,好似對方自身便是故事裏的一人,至今叫他回想起都認為長青是個曆經諸多情劫的神仙。

正在閉目養神的長青聽完竹染的問題後,眼睛猛然睜開,透露著不可思議的情緒,震驚地反問道:“你問我如何才能討心上人歡心?!”

老天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竹染留給修芳的酒不足以醉人,可修芳喝完之後腦袋暈乎乎的,眼皮重得像被人硬扯下來拿釘子釘住,怎麽也睜不開。

夢境再次來襲,隻是夢不再歡喜或悲傷,夢已經成了噩。

……

黑衣青年被關在赤紅炙熱的牢籠中,一道巨門隔絕了與外界的一切,她的徒弟渾身傷痕地跪在門後,眼眸中絕望與悲哀,數盡在一聲聲吼叫中。

“師父,回來!”

青年伏跪在地上,痛苦地將腦袋垂下。

“我錯了……修芳,我錯了,你回來!”

……

修芳是被嚇醒的,能讓她害怕的事物少之又少,此刻她卻一身冷汗,雙手還有些顫抖。

“你已經睡了三天三夜了。”竹染清冷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了一些,修芳臉上也出了冷汗,沾濕了掉落的長發緊貼在臉旁,一雙清亮的眼睛現在蒙上了一層水光,她握了握手心。

“那這三天三夜裏可發生了什麽?”話一出,修芳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很,嘴唇也幹得很。

竹染沒有回答,他先將桌上的水喂與她喝,修芳愣了一會才張嘴,碗裏的水帶著一股清甜味,剛下肚她便覺得有股溫熱的力量四通八達,將她體內的寒冷數盡驅逐而出。

見她臉色好了些許,竹染這才開口道:“除了你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還能有什麽事情?”

言下之意便是沒什麽事情發生,修芳鬆了一口氣,夢境太過於真實,其中悲涼情緒也波及到她,讓她險些以為這便是真實發生的畫麵。

若是從前竹染還能說出一兩句不管用的話來安慰安慰修芳,可現在他張了張嘴巴不知怎麽表達,待他組織好言語時,修芳已經開口了。

“我做了個夢。”修芳微微閉了眼睛,腦海裏依舊閃過夢境畫麵,如果是假的,為何她會這般驚心動魄?如果夢境有預示之能,那……

竹染問道:“然後呢?”

修芳睜開眼睛,抬頭看向竹染那張清雋的臉容,他眼底有擔心,目光裏是她,她嘴角微揚,輕笑一聲,繼續道:“夢裏有個青年被我關了在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我也不知他犯了什麽罪,我盛怒之下竟將他封印了……”

夢裏的修芳的確是盛怒之下,她從未如此大怒過,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她對自己的徒弟進行了永恒封印……

闐侑這般乖巧,怎麽會做出讓她大怒不可原諒的事情?

“夢裏的青年是何人?”竹染皺眉問道,這三天三夜他一直在修芳身邊,做夢時的她一直抓著他的手,嘴裏喃喃地不知說些什麽,夢醒後的她一副受驚模樣。

他想知道是什麽夢讓彼岸神女、修芳真神露出平常沒有的神態。

“是個……”修芳知道竹染對闐侑的不喜,若如他知道她連做夢都夢到闐侑做了什麽讓自己盛怒的事情,那往後闐侑還怎麽和他相處?她撓了撓腦袋,隻道:“普通人,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許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最後一句竟隱約有些沉重的感覺。

修芳垂了眼眸,還未來得及想著什麽,卻聽到竹染認真的聲音響起於耳邊:“修芳,我有些話想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