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是個星期天,淩晨3、4點光景,進行1/4決賽,英格蘭對陣阿根廷,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上半場就殺得人仰馬翻,一派熱鬧。小紅樓裏,有個職工活動室,有台大彩電,一幫人光著膀子,嗷嗷大叫。更何況,一方馬島遠征大捷,一方球星如日中天呢。
“還是南美的NB,活兒好”,敬之講,不時揉肚子。“歐洲的也不錯,像西德不就剛整了東道主”,‘小湖南’爭辯,倍兒精神一點不困,“人家戰術好,紀律更好,對嘛,絲傅”,沒留意,‘大師’沒在,可惜了那張嘴,比解說員還解說員呢。井生笑笑,巴西這屆又沒戲了,“老馬”這回可學乖了,會躲了,不像上屆在家看時那麽年輕。中場休息時,敬之扛不住了,連嚷‘wo’死了,拉著井生急急下樓,哈氣連天的海洋揉眼迷離馬燈地跟了。
“哎,咱屋了好像有動靜。”宿舍裏劃拉了,敬之正邊噻邊走,忽然海洋閃過來,笑笑,神秘地指指,井生正靠牆站著,心裏也一動,不都看球去了嗎。正在這時,電光火石一般,隨著嘩啦嘩啦,吃食落地,‘巴爾德拉馬’一般,敬之飛奔過去,飛起一腳,“當”的一聲,門開了,暗影裏,兩個影子驚坐起來,一人披頭散發,被單、衣服緊往身上亂裹,簌簌直抖,猛然間,“×××××××”,雷霆暴怒,敬之瘋了一樣,衝過去扒下來,啪啪地亂打,“嚶嚶嗡嗡”著哭起來,凹凸的白晃晃的亂躲。“×你媽”,硬撅撅一條身影撲出去,扭在一起,白晃晃的趁機穿衣,奪路而逃,一頭撞上了海洋,“哎呀,媽呀”,海洋紮紮著,亂喊亂跳,井生衝過去拉,“SB,有你的嘛”,德全一拳過去,井生一側頭,躲了過去。
“走,咱走”,努力平複住心跳,井生全力,海洋頂著,拉了下樓,敬之母老虎一樣,一路地掙,回頭罵,“看咋收拾個小×。”一會兒,竟搥著大腿,嗚嗚哭起來。井生扶著白樺,不住拍肩膀,海洋上下看,周圍漆黑安靜,啾啾蟲透,井生忽覺無聊,淡淡一笑,光打女的了,有點不夠好漢。趔趔趄趄的,三個回了小紅樓。
以後,風波平息,形同路人。考試正如火如荼,世界杯也到了**。最終如井生所願,3:2力克西德,大力神杯,高高舉起,“上帝之手”,連過五人,“世紀進球”,永垂史冊。
這年暑假,伴隨同勝心情回了家。不成想,家中氣氛卻有些異樣。父母有些憂心忡忡的,強作笑容的模樣。一天,妹妹小聲告訴,“哥,我選文科了”,胡嚕胡嚕腦袋,井生笑了笑。
姐姐病了。白門簾垂著,大夏天的,也不開風扇,窗戶關著,淡紫色窗簾也拉上了。姐姐躺在**,蓋著薄單子,臉色慘白,“回來了”,笑了一下,大眼空落,嘴唇、嘴角幹幹起皮,長睫毛越發突出。井生笑笑,俯下身去,輕輕握住姐姐的手,軟軟涼涼的,“坐呀”,姐姐又笑了笑,臉頰有些紅暈,“挺好吧,都順利吧”,井生笑了笑,點點頭,“你快點好吧,好好養養,回頭我告訴你”,姐姐笑了笑,眼裏竟湧出淚花,使勁點點頭,顯得那樣無力。井生心裏一陣翻騰,過了一會兒,輕輕走出去,擦了擦眼角。
“我姐這是咋了”,他低著頭問。媽媽眼淚一下出來了,背過身去,身子不由地抖。爸爸拍拍肩膀,柯柯著眉毛,歎了口氣說,“有天夜班回來,就病倒了。”
“問啥也不說。也不去醫院看”,媽媽轉過身子,擦眼淚,擤鼻子,“起初不吃不喝的,偷偷流淚”,媽媽有些見老了,頭發竟有些白的了,根根分明,臉上皺紋也明顯起來,“我就熬粥,幾樣清淡小菜,慢慢地吃起來,可不多”,“以後,我又約摸著加上紅棗枸杞的做粥,先養養唄。也不敢問她,問也不說,由著她,有時就默默發呆,陪了她睡,有時大喊大叫的,直打嘚嘚,嘴唇都咬出血了,你說,我這當媽的咋受得了”,沒說完,又低低啜泣起來。爸爸扶著肩膀,臉也背向一邊。井生不住地擦眼睛。
過了一會兒,爸爸忽然笑了笑,“還幸虧你那同學,你媽煎煮了,燉雞,熬粥的,都加點,恢複多了。”
“有空,你多陪姐姐坐坐,說說話”,媽媽含著淚說,“她最疼的是你。”
一行眼淚撲簌簌滾下來,井生使勁點點頭,重重的。
假期裏,寥落,多數在家,有時輔導輔導妹妹數學。海英幾次來,見家中氣氛有些沉重,有時坐會也就走了。“姐姐好像有心事”,幾次小心問,看看井生,眉毛柯柯著,“說話呀你”,又扳扳肩膀,井生隻得笑了笑。
心情不好,懶得動,海英看出來了,有時默默拉著手,也不說話。有時純屬逗他開心,說些笑話,井生時不時就說話大聲,有時莫名發火,掉下臉來,有幾次,海英哭著走了。
一天,井生馱著,來到大堤。水麵遼闊,陽光閃著眼跳**,鷗鳥翻飛,遠處幾隻小船悠悠。蘆葦、須草、雜草壯茂,雜樹野花奔放。四下裏靜寂,身後馬路車燥。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倆人望著遠方,默默地半晌無語。
“哎,井生,不好意思了”,海英拉拉胳膊,身子靠近了,小心看著說,“有個強化班,開學前開始,我想早走幾天啊,給領導請個假。”
“隨便”,井生麵無表情。
“知道你心情不好”,海英有些為難,挽著胳膊,又小聲講,“可沒辦法呀,報名了。就早幾天。”
“你愛上哪上哪,不用跟我說”,井生往回扯胳膊,冷笑了。海英緊張了,不由又拉緊了。
一股無名火忽騰起。“走,走,飛,飛”,“一天到晚就是飛,飛,走,走的”,井生突然咆哮起來,“沒人攔著你。願你媽去哪,去哪”,“×”……。
手慢慢鬆下來,海英驚呆了,深眼睛軲轆軲轆轉,不認識了一樣,幾行眼淚忽然滾下來,猛地一轉身,哭著跑下大堤。
硬柯柯井生站著,眼睛望著遠方。一會,一會兒,不動,不動,許久,許久了,一直站著。
身邊的水在流。右小臂處,隱隱作痛。
遠處藍天白雲間,一隻蒼鷹悠悠地,慢慢地,倔強地飛,孤獨地滑翔…………。
3、“父病速歸。”9月,開學不久,突接電報,海濱一下傻了。橡樹十萬火急,急匆匆走了。不成想台風影響,列車晚了點,白天、晚上等,潮濕擁擠的火車站,廣播裏直說更大的在後麵呢。一時間裏陷入了絕望。
還好老天有眼,淩晨5點光景,逃難般擠上車,轉車時,正好有過路的,一路向北,惶惶如拍上沙灘之魚,蒙蒙似拐下懸崖之羊。六神無主的,七上八下,咣啷咣啷,搖搖晃晃中,一陣陣迷糊。
嗬嗬,我能有嘛事呀,爸爸曲曲拳頭、胳膊,一點塊兒沒有,海濱又笑了。嘿嘿哈哈,他又抻胳膊踢腿起來,好啊,三大一勁兒地拍巴掌,一旁的剛子哥也笑了。你啊,還高知呢,一點的科學的不講,媽媽手點著,一群人哄堂大笑…….“咱去師大吧”嘻嘻文彬小四黃素牙變白了,這不唐國強演的哥哥嗎。校門口圍滿了人,一隊學生呼啦潮過去,誰也攔不住,有人振臂高呼,人群中一個女生回了下頭,怎麽有點眼熟,海濱大聲叫,沒有聲音,嘴被文彬捂住了,拉著走進來。樓底下等,好長時間。好高啊,怎麽是個尖屋頂,灰色的,一排排小窗戶,一會兒有人下來了,卻是慧明,笑眯眯指指,手裏握著一卷書。天空有些陰了,飄下點點雪花,地上一行行小腳印,二樓側麵斜伸出個梯子,一階階的,緩緩正走下個人,紅呢大衣款款,白圍脖飄飄,笑吟吟的,仔細一瞧,卻是汪曉紅,手裏捧著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海濱高興地跳起來,咚一聲,頭撞到樹上,金星亂冒。小心點啊,媽媽愛撫著,又堅定說,我還要上北京…………我不挺好嗎,爸爸笑了笑,有些瘦了,推推黑框眼鏡,又有新課題了,我還要工作呢。你啊,媽媽點點他,海濱笑了笑,端著一杯牛奶遞過去,爸爸沒接穩,當一聲,落到地上………….。
起裏閌閬,起裏閌閬。“騰”一下,海濱坐起來,“咚”的一聲,頭撞車頂,一陣刺疼,心咚咚狂跳,大口吐氣,汗濕如雨,車廂裏一股酸腥的味道。
“咣啷啷”,契契哢哢的,亂光閃,“呼呼”騰騰的,有車錯過。
失魂落魄,跌跌撞撞中到了家。竟終是晚了。“爸爸一直等呢”,媽媽哭著說,身旁林阿姨、三大媽扶著落淚,老家來的親戚不住解勸,梅姐拉著手哽咽。“…….4月15結果出來,醫生說肺沒大毛病,我就放心了。誰成想是心髒,過方案時突然胸悶難受,撐不住了他,大麵積心梗……”,媽媽說不下去了,慘白的臉上,眼淚鼻涕流在一起。“他總說沒事,說咳兩聲算啥,我身體素質好著呢,說老伴啊你還不清楚嗎”,她一臉羞愧,渾身抖,“我真叫傻,咋就不知道查查心髒,好好做做全麵檢查,心肺相連,嘔心瀝血,他咋樣工作的,還有當年迫害,一定是積勞成疾,我咋就這麽相信他呢,我真傻,真是傻啊”,啪啪地打臉,三大媽等忙攔,梅姐早已抱緊了,放聲痛哭。
“啊”的一聲,海濱一頭栽倒。周圍亂成一片。
“周國光同誌,生於…………大學畢業後,積極響應國家號召…….”,“自工作以來,始終忠於黨的事業,牢記國家人民重托,腳踏實地,實事求是…………”,“他的不幸離開,英年早逝,使我們失去了一位好同誌,好領導,好榜樣。我們決心化悲痛為力量,更好地做好我們的各項工作”“安息吧,周國光同誌”哀樂聲聲,轟在心上,滴出血來,海濱陣陣暈眩。
一切從簡,形式全免,爸爸遺囑。院裏還是舉行了追悼會,院黨委書記致悼詞,局裏韓懷山--文彬爸和領導們站在第一排,原楊書記、欒指揮等老領導也來了。吊唁告別,家中探望的絡繹不絕,醫院的小告別廳,花圈排出了門外。
新老同事、鄰居、朋友聞訊來了。海英爸井生父母也來了,緊緊握手,井生媽流著淚,井生爸用力拍拍海濱肩膀。
“師母節哀”,“師傅保重”,梁辛平、高偉等也到了。“放心吧,梁處”,院裏陪的緊笑著講,“組織上會安排好一切的。”
按部就班,後續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了。大家齊幫忙,一切順利,何況還有個後勤總指揮呢。三大權作了“大了”,三大爸插著腰,做了副指揮,一幫人鞍前馬後地跟著忙,“三哥,這邊完活了”,“那邊也搞定了,三哥”,歲數大點、不認識的也這樣叫,海濱聽了,看著,眼直暈。
老同學沈寶斌、蔡衛東、陸文華等在家知道了信的也來了,跟著忙活。
第四天傍晚,正商量事時,想不到,營部來了。紅著臉,紅著眼,手裏拎著兩隻雞。海濱撲過去,兩個抱在一起,“你要想開點”,倆人落了淚,後背拍的生疼。
“你咋來的。”商量完事,幾個人先走了。“嗨,甭提了,我咋知道的,說來也巧”,營部胡嚕胡嚕腦袋,紅紅臉,“我煩。今兒不周末嗎,下午提前跑回來。沒成想,下車往家走,穿過公園前麵,在‘東風’飯店那,你知道,碰上了誰”,海濱搖搖頭,“小姑娘,曹文英,推著車。真冤家路窄啊。起先我想看不見,可眼光盯著呢。就說話了,講道了你家。就這樣回了趟家,我就過來了。”“事情突然,走得又急,也沒通知。來我就很感激了,還客氣啥。”“也幫不了啥。我媽說了,燉燉可以補補身子”,海濱抓緊了手,“那就謝謝阿姨了。”“客氣嘛,沒啥”,營部笑了。
“你那咋樣了”,海濱問。
“還行吧”,眼睛暗了,臉又紅起來。
又聊了會兒。“晚上就別走了”,海濱說。“不了”,營部笑笑,搖搖手,“不添亂了,明兒我再過來”,說完站起來。跟媽媽打完招呼後,“別下來了”,招招手,一會兒,噔噔的腳步聲。
屋裏靜了,海濱歎口氣,回到媽媽的房間。爸爸一臉笑容的相框,靜靜地掛在牆上。
送走老家親戚。10天以後,漸漸平穩,恢複起來。媽媽又開始燈下忙碌,有時靜靜對著相片發愣。“事已至此。別耽誤了學習啊,我想你爸也會是這樣的”,後來有點催著走,海濱猶豫了。
“放心,媽沒問題。”她一臉堅強,“我們都記在心裏就好了。你爸不常講嗎,‘醉酒哭天的是窩囊廢,酗酒作樂的是浪**鬼’。”
海濱笑了下,點點頭,想他們這些人有時就是不好理解了,整天好像就這樣工作工作沒別的,機器一樣,沒治沒治的。
催促著,終於臨行前,中午,三大餞行,海濱飯店,幾個同學坐了。一條街又繁華了,南麵到花園路交叉路口兩側又起了兩溜商鋪,其中西側的緊挨著水上公園的外牆,公園也叫“海濱”,7月1日正式開園了,裏麵鬱鬱蔥蔥,水波浩**的。西側商鋪的中間位置蓋了座大棚,是蔬菜、魚肉市場,也熙熙攘攘的,三大指指一側的水產台位,水漬淋漓的,“就那兒位置賣過螃蟹、皮蝦。”‘噌噌’的,水箱、水盆、水槽裏魚亂蹦,“咯咯嘎嘎咕咕”的,旁邊是活雞活鴨攤位,有現宰的……鴿子在小籠子裏團團亂轉。
三大點了一桌子,幾個吃喝,聊起來。
“來,哥幾個再走一個。”期間,蔡衛東活躍,頻頻舉杯,談笑風生的,酒量著實不小。
“唉,要說哥幾個聚一塊可不容易。想當年,快板‘四少年’,就缺個李大胖子,當年支援前線走了。去年冬天時,到了他們那塊兒地界,我還掃聽,找呢。後來人告我,出車禍了。”說完一飲而盡,左臂吊著繃帶,寶斌跟著站起也幹了,小臉紅了,小痘子又湧出來。
“哎,你胳膊這是咋回事。出工傷了”,他指指問。
“哼哼,咱可沒那英勇”,衛東捋捋高奔兒頭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嗨,這不和當地老鄉比劃鬧的嗎。這幫玩兒不講究,呼啦啦的全上,一村人男女老少不分青紅皂白。別說,還真媽不好對付了,要不都說隻有真鬼子來了才好使呢。三八大蓋一端,刺刀的一挑,大狼狗一上,王道樂土,看×呀×的還不老實了。據說當年這鬼地方,方圓多少裏了,還有個車站,就幾個炮樓子幾個鬼子兵,滅了他們兩個村後,當地的這幫慫們全都他媽的服服帖帖,老老實實了。”
“就是,土匪也成,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一哼一哈,文華補充,‘啵’一聲,‘水炮’又飛出去。
幾個人一起笑了。
“哎,聽說了嗎。”一會兒,文華搖搖頭,壓低了聲說起一件事。“知道嗎,聽說齊家堡一帶幾個漁民偷過來,趁夜班禍害女工,前後強奸、**了十多個呢……”,海濱寶斌驚呆了,瞪大了眼睛。
“我也聽說了,就在前不久。應該給×呀×的們全剁巴了,喂狗,大卸八塊淩遲,五馬分屍點天燈才好呢”,衛東恨得牙直響,嘎嘎攥緊了拳頭,綁帶直顫。“這種事,要誰家攤上了,倒八輩子血黴了,還叫人活嗎,咋出門,誰要啊。想想也真是可憐,作孽,唉”,說時使勁擂下桌子,碗碟叮當地亂跳,引得一邊的看。
“看嘛看,SB”,三大忽然吭聲了,掃視一圈,那些人都沒吭氣,臉扭過去。一會兒,有幾個還走了。
“嗨,你們都不知道。本來不願說的”,三大坐直了,看眼海濱,壓低了聲音,“案子要破了,阻力重重。我姐他們一直忙活呢,據說去年就有了,都不說,這下倒黴的又多了,嗨,真媽沒治,喪氣,叫×農村人禍禍了”,說完直搖頭,歎口氣。
海濱也搖搖頭,一下想起了剛子哥。
一時間裏,幾個無語。
“不說了,說點高興的”,三大倒酒,幾個跟了,海濱飲料幹了。
又喝了會兒。“三哥,廠裏有麻煩了”,又有人來找了,耳語著。三大皺了下眉。
“失陪了我,出去辦點事”,他笑笑,站起來。“哥幾個你們再好好嘮嘮,失禮了”,說完拍拍幾個肩膀,拱拱手出來了。
“嘩啦啦”的桌椅響,海濱代表著送出來。“結完了,你別管了,咱自家的點兒”,出了門,三大小聲說。“你這是幹嘛呀,麻煩還少了”,海濱過意不去。
“嗨,說這有意思嗎,咱誰跟誰”,三大笑了,揮揮手,走了。
海濱回了座。
“皇帝輪流坐今天到我家,三大同誌,現在可不一樣了。”衛東打個酒嗝,挑挑大指又講了,“官稱‘三哥’,有一號,小子有腦子,手下一幫小弟威風著呢”,幾個議論了。
“是感覺有些不一樣了”,海濱也直點頭。
“具體幹嘛的倒說不太清,他嘛也不說”,文華接了茬,“反正是跟以前的‘玩鬧’係統打打殺殺的那幫老子弟幹活的有點不一樣。好像轉向了,‘悶得蜜’。向前走,向‘前’走,不朝兩邊看,你看多麽藍的天啊。哈哈。”
說得幾個全笑了。
又聊了會兒,大家散了。
過了一天,告別媽媽,一早海濱就走了。向陽院坐上“郊二”,悠悠****,兩半小時後,到了大站。
買好票出來,他點上煙,穿過人流,站前廣場,大鍾,來到河邊,手扶欄杆,四處望望,景色依然,一側幾個閑漢圍在一堆,“打六家”,你一句我一句的逗,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又走過鐵橋,前麵街市轉轉,繁華依舊,隻是新的不多,比不了南方沿海城市。喧喧市聲裏,又坐上公交,去了營部那。
“那個女生蠻熱情,眼睛大大的、喜氣兒”,海濱講。經人一路指點,找到了他。
“準是梁芳,我班同學”,營部高興,中午要了四個小炒。夥食不錯,價格也便宜,到處女生,花枝招展的,“你小子是會找地方啊”,營部笑了笑。下午他們上課,宿舍裏美美睡了一覺。晚上,吃過飯後,校園裏遛遛。說了半天,他非送站。校門口坐車,轉到了大站。
大站周圍,商店吃飯住宿出租嘛的,亂哄哄的。過個小店時,營部忽停下,進去了。
車站裏,人來人往,大包小包的,一片喧鬧,兩人的輕語聲,淹沒了。
“嗚嗚的”,車進站了,隨著人流,擁了進去。
收拾停當,海濱站在車廂連接處招招手,營部在下麵低著腦袋。“鋼啷啷”的,列車員收起踏板,關門的瞬間,忽然硬撅撅手裏塞進一樣東西。一包香煙,“阿詩瑪”,軟軟的,熱熱的。
“嗚嗚的”,車開走了。海濱不住往後看,巨大的月台,燕尾一樣翹著,越來越小,一條條鐵軌彎彎,綿綿,月光下,燈影裏,一個身影,小小了,一直站著。
一行眼淚,慢慢地流下來,流下來。
幾番風雨後,大榕樹愈發蓊鬱舒展,枝條蓬鬆垂披,間或顫顫地滴下細流雨線,梧桐落了一地花瓣。海濱抽抽鼻子,空氣清悠,沁透心脾,左踮右跳著不踩。清水牆朗潤,紅、黃、綠屋頂愈發鮮豔。
阿峰穿著件鵝黃T恤走在前麵,黑褲子,尖頭皮鞋鋥亮,天朝白襯衫紮進灰藍牛仔褲裏,襯著腿修長。海濱隨著,深藍襯衣,臂上小牌不明顯。幾個人夾著書本,走向教室。
一進教室,殷切小昭招手,天朝看了一眼,轉身往後走,小昭收了笑,嘟著嘴,轉過身去。一會兒,阿峰湊過去了。海濱笑了笑,和天朝坐近“小四川”,羅小剛笑笑,挪挪書本,繼續削鉛筆。
“叮鈴鈴”,樓道回聲,上課了。一間大教室,鐵木桌椅,一排排。兩側玻璃窗寬大,采光極好,陽光足時,有時要拉上徹地的紫絨窗簾,屋頂上幾溜熒光燈管,幾組大吊扇。黑板是兩大塊白硬板,可以拉伸,馬克筆黑字粗,左邊橫著講台,一架幻燈機投射著強光,哢嚓變換。南腔北調的,教授副教的個別助教,你方唱罷我登場,有的高山飛瀑,有的細流涓涓,有的洪鍾大呂,有的魚磬鐃鈸,有的生動幽默,有的枯澀玄晦,多是陽春白雪,絕無下裏巴人。老的多,小的少。男的多,女的少。後一點也應了班裏、係裏、學校情況,理工科類嗎,“僧多肉少”啦,“花骨朵”也憔悴。
海濱搖搖頭,還是營部最高,不學文,就學醫或上絲綢,春色滿園,其樂融融。
這天課後,天朝、阿峰有事走了。海濱回了宿舍。開飯前,沒事了溜溜,又來到大門口報欄。
女排五連冠。沈陽防爆廠第一家國企破產,公司法勢在必行。改革中前進,人民日報社論。10月1日起國企勞動用工、招工、辭退、待業保險製度試行…………。
忽然,笑吟吟,小昭站在麵前,海濱嚇一跳。“女朋友吧”,她眼睛俏皮閃幾下,遞過隻包裹,“摸著像毛線誒。”“我收家裏郵包時看見了,就給你捎上了。”
“那謝謝了”,海濱道謝,丈二和尚,急忙拿過來,見方方正正整齊,一組珍惜木蘭科植物郵票,翻過來,郵寄貼紙右角寫著“汪緘”二字,不由緊張,臉紅了。
“怎麽著,猜到了吧”,小昭嘻笑顏開,“保不準還白圍脖呢,許文強那種。”
“哪跟哪啊”,海濱掩飾,“沒見‘汪緘’‘汪緘’嗎,又不是‘內詳’。是女的能這麽寫。”
“嗬,瞧你急的”,小昭點點笑,“要不是女的,能這細致了。”
“瞧您說的,這還新鮮了,男的就不行了。小時我們那基地裏大老爺們還織毛衣呢”,海濱說著,笑起來。
“唉,不說這個了。”過了會兒,小昭停了笑,摳著身邊梧桐皮,悠然地講,“不管咋樣,還有人惦記了。可我呢……。”海濱看看她,小眉毛揪著可憐。
“你說,也不知小謝到底咋想的,啥意思,為啥總帶搭不理的”,新梳了小披肩發,和嬌小的身材倒不般配了。
“沒見人一天介忙嗎,這社那團的,白天上課,夜裏也不閑著,單《資本論》好家夥溜溜的一大半了”,海濱替解釋。
“忙,可以理解,其實最吸引我的也正是這”,小昭笑了,杏眼昭昭,齒白唇紅,嘴角線條略往上挑,透著喜慶。“可這也不全是理由呀”,又嘟著小嘴,喃喃地“難道不成了,真是一點心也沒有”,狠狠撕下了一捋樹皮,“哼,要不就是惦記上有哪個更好的了。”
“嗬嗬,瞧您說的,哪有啊,哪有這些了,人還真不是那樣的人”,海濱攤攤手,喜歡和她聊,又搖搖頭逗,“強扭的瓜也不甜啊。再說了,總不至於就一根樹上吊死了。其實要我說啊,我看阿峰不也挺好的嗎。”
小昭皺了下眉頭,“好倒挺好,條件是不錯”,她甩甩頭發,捋了幾下說,“可是,可是,此地人熱情,勤奮,聰明,腦子活,膽子也大,說幹就幹,可是太現實,未免太物質了,動不動的就向前看,向錢看,發展經濟,開放搞活,掙錢掙錢的就光盯著這了,有的不擇手段光想這些,一點不浪漫,溫馨,舒適,紳士。”
“謔謔謔,好家夥,一套一套呢”,海濱吃驚地看著她,一邊稱讚點頭,一邊看她小嘴巴巴可愛的樣子,又逗道,“我看都挺好的呀,是不是,實在不行了,也可郎‘財’女貌了……。”
“跟你真心講。可原來你們男人都這樣”,不成想,小昭急了,跺跺腳,飛紅了臉,“就知道吃著鍋裏,看著碗裏。哼,我們可不全這樣”,說完一轉身,擰著小蠻腰,“得得得”小高跟響亮,騰騰騰地走了。
“哎,小昭小昭,我可不這意思呀”,海濱咧咧嘴,追過去。
潔白晶瑩,一條圍脖,細密婉轉。海濱聞了又聞,擰滅了台燈,一段時間以來的痛苦,悲傷,壓抑,難受,終於釋放出來。晚上,躺在**,枕著腦袋,感覺甜蜜,幸福地咀嚼體味,白信紙、紅點線,純藍墨水,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揮斥方遒,也掩不住的青山隱隱,綠水悠悠。結尾處,錄著一首歌:
在我心靈的深處,開著一朵玫瑰,
我用生命的泉水,把她灌溉栽培。
啊,玫瑰,我心中的玫瑰
但願你天長地久,永遠永遠把我伴隨…………
啊….
…………。海濱陣陣暈眩,走走停停,花盆,花池,花園,花山花海花丘,一大片一大片的鹽堿地,一樹樹壯碩的大麥熟,媽媽回過頭笑。一棵斑斑駁駁,遒健參天的大樹,結滿大朵大朵,瑩瑩潤潤的山茶花,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雪皚皚,野茫茫”….紅五星,粉臉蛋。“高原寒,炊斷糧”,牛皮帶,灰軍裝,這年10月22,紅軍長征勝利重要紀念,學校組織了歌詠比賽,班裏合唱《長征》組歌。
禮堂裏,黑壓壓全是腦袋。到吳起鎮時,“戰士們”可能“wo”壞了,晚飯誰都沒吃,可能真累了,全力以赴排練數日,飛奪瀘定橋一樣,全體動員,連五音不全的‘小四川’幾個也參加了,各聲部要配合,著裝要整齊,整齊劃一,輔導員、外請聲樂老師要求嚴格極了。唱著唱著時,前方的女紅軍小昭同誌“哇”地一聲吐了,周圍的緊躲,天朝趕在國峰前麵,一把拉住了,並遞過去手絹。鬥大的淚滴含在眼裏,小昭又幸福地微笑了,粉臉蛋,紅領章鮮豔。
節目是第二個上的,本就人多,忙亂,缺氧,主席台又攏音,相互影響。要說不緊張是瞎鬼,不斷有人上廁所。海濱腦袋嗡嗡著,一著急,竟走錯了方向,一排蹲坑,有蹲著的,也有站起來的,趕緊低頭,跑了出去。“瞧你緊張的”,阿峰拉著跑,手裏全是汗。
風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饑誌越堅,誌-越-堅,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於天,高~於~天。終於雷鳴般的掌聲,海濱聲嘶力竭,汗透衣衫。
晚上加餐。“天朝這小子,唉唉”,學校旁小排檔,兩個喝啤酒。意興闌珊,阿峰晃了,走著走著又想起來,“這次可不行啊,一定約到啊”,“說了幾次了,不夠朋友咯”,“多叫幾個啊,一定一定咯。”
“好,好”,海濱一路上扶,一路點頭。
過了兩周,終於約好了。這期間,天朝依然我行我素,更忙起來。海濱對了暗號,又找上慧明兩次。“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粉紅粉白他直彎了眉,急了竟雙手合十,“真謝謝了,不方便,不方便。”“上次述及家父一事,小僧一直多上一隻香呢。”嗬嗬,海濱懟一下。慧明不躲,笑笑。
又說了會兒,兩個散了。海濱回頭望望,好高好高啊,身後茶林,雲雲嫋嫋。
到了周六晚上,氣象台路35號,海洋學院附近,一家當地老字號的海鮮酒樓裏,高朋滿座,咿咿呀呀的絲竹悅耳。
4號雅間裏,阿峰訂了滿滿一桌。4是“發”,1234,當地人喜歡。“噯,我說最近人哪去了”,陳英淺笑盈盈,黑底白點連衣裙,腦後紮著條紅綢帶,“想開點。開心點。”海濱笑笑,“冷不冷啊”,小聲問,撫了一下,有點涼。陳英回眸笑了笑。“吃,吃”,阿峰陪在下首,滿麵紅光,一個勁兒地布菜勸酒,幾個人猜起拳來。一時間,語笑歡天,鶯歌燕語。
“哎,阿英”,酒酣之際,陳英右側一個小白臉側過頭小聲叨咕,“海關攔著扣了,一堆貨,損失慘重,回頭給想想辦法。”陳英擺擺手,笑笑。“你家還沒得辦法。那不虧了的嗎,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旁邊兩個嗤嗤。“嗨就是些老頑固,難死猴哥了”,小白臉噴雲吐霧,“他不批條子嗎,嗬嗬”,一小子眼翻翻著,“聖手書生我老子蕭讓了。橫掃千軍如卷席”,歡鬧著,煙酒氣繚繞,當地話嘰裏咕嚕,海濱雖不會說,但聽得清大意。隻是題材太遠,不過新鮮而罷。
酒足飯飽,眾人出來。“謝還謝不贏呢”,銀台前,麵紅耳赤的阿峰阻住陳英,“毛毛雨啦。咋也有積累”,陳英笑笑方作罷。
“阿霞,跟我回家呦”,出了門,看眼海濱,旁邊駱霞拉著手,她沒喝酒,眼睛又看下文彬,文彬低下了頭。
“人就是NB,我們老傝了。”曲終人散,文彬憤憤,晃**在前麵,“去我那吧。”海濱笑笑,也有些不穩了。
樹影婆娑,燈火跳**。“早也不言語聲,我好陪著去了。我爸不來信,我還蒙在鼓裏呢。”文彬又埋怨。
一路上不失喧囂,幾處依然歌舞升平,燈紅酒躁。海濱空蒙,“我媽講內容大於形式。”
一時間少語,回了學校。
校園寧靜,曲路彎彎。噔噔噔上樓,文彬推門。一下沒推開,愣了一下,海濱不免尷尬起來。“登登”、等,兩長兩短又一長,文彬忽然莞爾,敲門。一會兒,門開了。海濱笑了笑,跟進來。原來裏麵有仨小子,正光著膀子,嘻嘻忸怩,短褲的長短不一。
過了會兒,門又關死了。一個小子悉悉索索,從床底拖出台小錄像機,不一會兒,燈又黑了。小紅燈一亮,刺刺拉拉,顛來倒去,黑白分明,熒屏抖抖,煙霧腳氣,荷爾蒙味,團團重重,喘不過氣來。窗簾綽綽,緊緊拉著。
不遠處,隱隱綽綽的,聳立著一座恢弘的西式建築。一東一西,王冠樣分列,兩隻綠穹頂,眼睛一樣,遠遠就能瞧見。“韓同學蠻有意思呢”,陳英輕笑笑說,乳黃色風衣下擺、裙帶輕揚,有點小風,“阿霞辛苦了,心苦了。”海濱莞然。
聖誕節晚上,兩個走在熙攘的步行街上,隨著人流湧向教堂。經過一個路口時,一隊學生爭論著走過去,有的嗆嗆起來,有的嘻嘻哈哈的,一起朝廣場方向擁去。陳英笑了笑,“都是陪你。”說完挽緊了胳膊。下午,倆人去科技館聽講座了,是個老教授,講“客家人”,座無虛席的。“土著原住民,原鄉外地人,本地人有意思吧。”出了報告廳,她還講呢,“記得那個小白臉嗎。他爸當年部隊打到這留下的。就成本地人了。”“那我現在也算‘客家人’了。”“算你聰明。要不那小子直說我男朋友呢,哈哈”,得得得,腳步快遝,挎了胳膊,一頓緊走。海濱笑著,喘不過氣來。
步行街兩側,店鋪鱗比,燈火通明,商品琳琅滿目,熠熠發光。盡頭處,隔條主幹路,萬國商場後,老西關教堂,此刻更金碧輝煌,琉璃世界,夢幻斑斕,兩旁高矮的聖誕叢林間,串串彩燈閃爍,流光溢彩,匯聚成河,徜徉流連其間,人影繽紛,仙樂飄飄。
“當當當”,鍾聲響起,夜空悠遠,星月朦朧。廊柱、外簷隱蔽處,不時一隻隻夜蝙蝠飛來飛去。“那有幾個窩呢”,柱影燈彩闌珊處,陳英大眼晶瑩,齒白唇紅,一臉絢麗,幾多嫵媚。海濱抽抽鼻子,左瞧右瞅,上觀下看,滿麵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