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樹葉油亮,昨夜小雨。一早停了,唧喳紮紮的,便道邊的樹上幾隻麻雀吵翻了,“撲楞楞”“嗞啦啦”的翅葉雨絲磨響著,旋旋滴落下幾片嫩葉。

早晨,急衝衝,營部朝學校後門方向跑去。穿過消防隊,快步趕到前麵公交站。正高峰時刻,洪流中,幾個小子,騎了車穿來穿去的,泥鰍一樣。他看看表,又要遲到了。車一站,還沒停穩,一個健步衝上去。

傍晚時,醫院回來,車上鬆快。前麵單座的梁芳回過頭,招招手,“哎,營部,過來”,營部湊過去,一縷清香。“小心點。可能有麻煩”,輕聲漫語,大眼明亮。

這年下學期,海濱井生專業實習、畢業設計如火如荼之時,營部結束了在校的衛生基礎課程學習後,來到醫院實習。每天車來車往,“上班”一樣,跟班學助,統稱老師,畢竟還是學生,又師弟學妹,多係同門出身,皆從所過,再‘衛生’的,因此要求相對寬鬆。

其間,有段時間裏,班裏興起了“血型熱”。不是因為《血疑》,早幾年了,沒那麽複雜,隻是“上班”經常用到,又比較簡單:

一張玻片上,滴幾滴試劑;小扁針一刺,耳垂上取幾滴血;小吸管一吸,滴在試劑裏,再用小玻棒攪勻了,片刻之後……“花開了”,弟弟一定會說,營部慢慢欣賞著,細細點點,如花蕊之粉,還不忘了最後輕拈兩枚棉簽止血痕,再壓會兒耳垂鬆心。

A、B、0、AB,基本四型,有顯性,有隱性。AA相配可得A、O,A+B可得AB、A、B、O,但0+ B或A+0不會出AB,有些科學。“A型一般比較謹慎細致,B型熱情敏感,O是領導者,AB怪傑”,老四總結了,“營部你啊,典型的傷感熱情型。”最早聽到血型一詞,還是來自高中時幸子的RH陰性AB型,“瓦達西拉”熱播,萬人空巷,一下就記住了,連同收聽小說《故土》,“天明,天明,我愛你”時,正值最忙亂的時節,卻倒也更堅定和反映了他當年非要學醫的心緒,都是醫生,弟弟的醫生,衛生嗎也是醫,可此醫非彼醫也。後來《故土》還拍了電視劇,有首主題歌《我願》:

我願我的門前,有棵美麗的楓樹,

我願她的紅葉,飄滿門前的小路。

我願把這片片紅葉,珍藏在心靈深處。

我願我們永不衰老,並肩走在這漫漫的小路…….

聽著時,就想落淚。幸子和吳珍都是絕症,血癌,以前沒法想象。而現實的醫院裏,真真的就有白血病患兒,白白的臉,白白的皮膚,睜著大大黑白的眼睛,青青的禿腦瓜,看一眼,就會讓人心碎。

有人受到啟發。“上班”閑暇,試驗、理論之餘,“到街上去”,老七紅兵首義了。“學以致用,理論聯係實際嗎”,宿舍裏,他紮紮地捋捋腦門說。去年底,輔導員傳達“十三大報告”,“初級階段”時,教室裏,他可一直瞌睡呢,閉著眼。老六團紙條扔他,一點反應沒有,營部、滌非幾個看著直樂。

“都新鮮,有需要,就有市場,準人多。再說實驗室醫院裏有的是,沒嘛成本,搞出點試試”,他興奮了,他有經驗,學校實驗室刷過試管培養皿嘛的。“合適嗎”,班長有些猶豫。“有嘛不行的”,老八文利、老四德勳的都踴躍,“帶我一個吧”,來福也來摻和,老大嘿然笑。“要不說還是人南方人腦瓜活,敢想,也敢幹”,書記竟不置可否,“要不開放搞活從南方開始,經濟特區深圳速度嗎,今年國家還要擴大沿海經濟,海南都建省了。”床頭營部側側身,放下手裏的書。

於是,不長時間裏,你看吧,街心花園、廣場邊,不時冒出幾朵“蘑菇花”。

“5毛一位,您了”,大褂帽子雪白,顫聲了老七吆喝,胸口小‘紅十字’醒目,白搪瓷盤上小瓶、玻片、酒精、棉簽的晶瑩,像模像樣,他順順薄膜手套,果然驗者雲集。當第一次馱著桌子(實驗台),晚上回校時,營部摸摸胸前略鼓的地方,止不住心花怒放。快進門口時,車把一扭,竟撞在樹上。可時間一長,也有了問題。“驗地準嘛”,有人疑問了。“沒問題,實驗就這樣”,老六理直氣壯,“不信,您了去醫院,看管保一樣。”花胳膊伸過來,老四不敢收錢。營部見識過兩口子動手的,剛走出不遠。還有最膩味人的,就是醫療的口腔的幾組小子也來了,跟著學,多起來。

到底老七有辦法,換地兒,不還有車站、商場嗎。還有優惠呢,如“前10名免費。”欣欣然,又柳暗花明。真是“人挪活”啊,“活兒挪人”,大家讚歎。

一個中午,營部跟著班長、老八,轉移到民國飯店一側支攤兒,旁邊不遠處有個長途站。好地方來好風光,人來人往的。

忙乎到第九個時,一輛三輪過來。“營部,你來吧”,班長忽然小聲說,“我上個廁所”,反身急匆匆走了。好長時間才回來,“肚子疼”,他講,接下來裏,沒精打采的。

“要不,你先走吧”,老八把東西劃拉過來。“頭有點暈,辛苦你倆了”,說完騎車走了。

晚上收了攤。夜風清爽,萬家通明。“你就像那一把火”,營部哼著歌,老八馱著桌子,一路沒怎麽講話。拐上去學校的路上,“哎,營部”,老八忽然開口了,“感覺有點怪吧。”“去時活蹦亂跳的”,營部騎近了,“我也有點納悶,憑嘛回事啊。”

“嘿嘿”,老八一笑,“告你吧,我倆小學同學。家裏拉膠皮的。”

營部頓時釋然。

幾年了,城市熟悉起來。《夜與晝》,《衰與榮》,是與否,遠與近,說不清,道不明,是《新星》,似是而非,近也是遠,剪不斷,理還亂,是心緒,得得的馬蹄,“我打江南走過”,鄭愁予過客,戴望舒《雨巷》,怎麽也知道了老城、新城的概念,大致上分清了誰家住哪個“片兒區”,“各村”都有地道。再有,一段時間了,逛書店成了他的最愛,尋常巷陌,自由自在,穿梭其中,流連甚至忘返。也隻有在這裏,他才感覺真正是主人,不像“老傝兒”,“掉價兒”,普通話也可以從容不迫,如魚得水。而相比百貨大樓對麵,和立交橋旁一側的新華書店等,他更喜歡古籍書店。

在偏離鬧市中心的一隅,有上下兩層,木門木窗,斑駁的深海藍色的牌匾上,墨字刻了“古籍書店”四個瘦樸大字,落款寫著小字,“茅盾”,古銅色。

推門進去,兩側是玻璃櫃台,擺滿文房四寶、石章紙頁,還有小刀剪、印盒、放大鏡的等什物。迎麵,一排排的木書架,豎著橫著,堆著擠著,排滿了書,有新有舊。這邊是上海古籍的,那邊是中華書局的主打。沿牆轉角拐彎,還有一排木書櫃,擺著線裝書,有的殘破不全,或斑斑斕斕,多數夾著白紙條。樓上是碑帖字畫。

人不算多,有站,有蹲,有靠的。安安靜靜中,傳來門口服務員的聲音,“樓上問主任去”,本地語兒。通常,不多會兒,“噔噔”的木梯響,會走下一位老者,瘦瘦的,個不高,頭發花白。“嶽麓的咱這少,再看看人民或百花的”,慢語細聲,外地口音,好像就河北這邊的。“小夥子”,一個星期天,午後外麵下著蒙蒙細雨。老者走過來,“古籍的《紅樓》到了,在那邊”,營部舉舉手裏的書,笑笑。時有後悔了,就像有次折價區,有套《魯迅全集》,塑料繩捆了,堆在一角,有些殘破,有的書頁兒起鼓飽脹,花了水漬,38元,打幾折,那麽一堆,真是便宜。可恨頭幾日,焦小藝又來借錢了,一借就是30,以前的小錢兒也不見還,又不好意思問,可看他可憐兮兮又信誓旦旦的樣兒,看在一個“地界兒”、“區片”的份上,咬咬牙,還是給了他。因而當時猶豫了,沒舍得買,過後就不見了。後來省吃儉用的,買了套新的《魯迅選集》,58元,其時夥食費已漲至50元。營部願賣折價書,便宜之外,難得版本、出版社了好、編輯好,大師小書,盡管有的不全,多數舊破。“小夥子,折價好的還有‘文琳閣’”,一次,老者對他講。那些日子裏,幾乎每周都去古籍。樂此不疲。

現在見習了,有時也帶了,沒事了,無聊時,隨便翻翻。小護士嘛的,也有常來借的。營部得意,愛好者不少呢。“注意點影響啊”,同一組的張春梅有時小心提醒,梁芳隻是笑笑,大眼明媚。像誰呢,營部胡嚕胡嚕腦袋。

“五一”時放了假,營部回到家。又彈盡糧絕了。勞動節上午,去了一條街驗血,大慶陪著。思瀚沒去,他媽又住院了。節日趕上周日,順延一天,多一天賽的。

盛況空前。街上,人流如織,程度不遜市裏步行街,此地最繁華,又小地方,人更新鮮。倆人忙的不亦樂乎。其間,他不時捶腰捶腿的,喘口氣,歇會兒,“老大夫”一樣。一邊的“徒弟”大慶,馬上就學會了,要不南北基因有優勢呢,動作比他還麻利,“還有誰”,不時大聲吆喝著,笑容滿麵。營部滿意,安心放手,飽覽市容。

“這不營部嗎”,熱鬧。“是你啊,老同學”,方向東手握得生疼,方頭方臉笑,還是老樣子,‘一部’時同學。“這..玩兒準嗎”,陽光晃眼半截眉顫顫,礦明,‘新一處’初中,營部笑笑。“行啊,哥們”,嘻嘻哈哈拍拍打打的,像模像樣,何寶生竟穿了身警服,講公安處的。川流不息中,不斷熟臉,親親熱熱,一個地兒的嗎。連工商的來了,一見是高中同學,也笑笑,搖搖手裏票夾,聊幾句,走了。市裏中專分回來的。

“哎,你分哪了”,遇到了王向陽。“三部”,他笑笑,有些尷尬,紅暈兩頰猶存,沒說幾句就走了。“知道嗎”,忙裏偷閑,大慶手搭喇叭小聲講,“發配了。犯錯誤了。我聽文革講的。”“哎,說起這小子,去家幾次了,咋都不在。”“嗨,這不技校有宿舍嗎,不好意思回唄,不一直怕他爸媽嗎”,大慶笑笑。“嗨,我也是糊塗,光想高中了”,營部笑了,又忙起來。

“也可以1塊或八毛了”,夏布衫,黑綢褲,腳底一雙黑布鞋。“市裏的我見過”,笑嗬嗬,三大來了。“別那麽死性,要說咱這兒掙的可比他們普通的可多不少呢”,他擠擠眼,說完唰唰上下,抹哧抹哧,又笑笑,抬抬鞋底,“老美華的,名店,就是媽地道,我跟老爹一人一雙,別說嘿就是舒坦,腳穩。”皮麵,船型,海濱的哥們,挺有意思的,大牙倍兒亮。去年,他一線正式調回廠內了,二線後勤,看大門,三天倒次夜班,其餘休息,進出登記,防火防盜,幹活有民工,他講,“挺美的,隻是名聲名頭有點那個,有工友管這‘活兒’叫‘狗’”,他還說呢,說完就笑。

營部也笑了,基地裏有人也這樣講。不斷溜,來人。人縫裏,顧勁鬆的老爹抻著脖子看,“單位登記了,外地要回來”講他兒子,營部請過來坐下,免費驗了。也瞅見了焦太太,伊撇撇嘴,擰達擰達走了。NB德行,營部停下活,交你辦點事,就是抬舉你了,“呸”,啐一口。

“哎,哎,這不老、老營部嗎”,一雙小手緊拍了,肩膀生疼。營部蹦起來,抱起來,想不到,在這裏,竟碰上了“六川”,羅曉明,‘二部’,小學時的同學。

技校畢業,基本分三部,跟劉彪不在一地兒,他老和那幫外地的幹仗,不服他們;趙萬華中專,當老師了,眼光特高,一般人根本看不上;一線的找不著對象,這不明天有個集體婚禮,全外地大姑娘,工會辦好事,解決大齡問題,我師傅這下可美了。對了,老基地不少搬家了,就江江哪也不去。還有,有次我碰上了小波………….。

十年沒見了,不咋磕巴了,連珠炮般嘚吧,叮叮當當。美酒佳肴糖衣炮彈一般,營部沉醉了。

晚上滿載而歸。五五開,“六四”、三七的都不成,大慶可勁兒搖手,說留著吧回來請客用,營部隻好點點頭。他現在也實習呢,在本市一家大廠,申壯壯保送研究生了,白天時他告訴。他也應該考,太可惜了。井生不知忙活的咋樣了,又沒信了…………渾身散了架一樣,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去瞧熱鬧。局機關,體育館裏,裝飾一新,喜氣洋洋,徹底連天的,大紅彩綢彩緞牽引垂掛,對麵牆上大紅囍字碩骨錚錚,地上四周沿牆擺滿花籃。兩個坐在看台上,後麵、旁邊坐滿擠滿看熱鬧的,抻脖瞪眼,語笑轟轟,氣浪滾滾的,頂蓋恨不能掀飛了。“朋朋”、“朋”的,麥克響,隨著體育頒獎音樂停,領導開始講話。“感謝各級政府各位領導大力支持”,嗡嗡嗡的,喧嘩聲裏,大義聽清了,“企地一家攜手促美眷結碩果,首批錦州姑娘下嫁企業大齡”。

“哎,哎,看那兒,看那,我師傅”,六川小手緊指,腕上刻了兩朵小暗花,青青紅紅的。“哪啊,哪”,營部伸著脖子往下看,隻見:場地上,順了方向,五排各兩溜兒,新人麵對了,胸前戴著紅花,紅條金字,男的一律西裝領帶、白襯衣,火紅笑顏,抬頭紮手的,使勁地瞅、看、盯,女的手捧玻璃紙包的鮮花,彩花彩枝插頭,白色或紅色婚紗曳地,手臂處玲瓏,頭上紗垂,羞澀忸怩,眼微垂,時微抬,切切瑩瑩,不少身材高俏,出水芙蓉一樣。“看,看,看啊,就那個白的,高個對麵,我師傅”,六川拚命亂指、形容,叫他語文不好呢,恍惚各式各色新郎中,胖、略矮、小黑胡的一位,武大郎一樣,營部不免有些失望了,“白瞎了”,有些惋惜,咋也是老家“區片”的遠嫁過來的,老鄉呢。老家,中學前兒去過後,再沒回過了,他不禁有些悵然。

“哎”,忽然有人輕推肩膀,“哎”,營部激靈激靈,不由往回躲,側身一看,就愣了。吳舒曼,笑盈盈的,吳舒曼,想不到,竟是她。營部紅紅臉,笑笑,回過神來,扒拉扒拉身邊的六川,他故意擋道,不懷好意笑,紅著臉營部擠開人群,走出來。一出了館,頓覺耳眼心恢複起來。

“我來見習見習”,舒曼微微一笑,齒白唇紅,營部略略一驚,眼瞅著漂亮了,大大方方的。

“我不學新聞嗎。怎麽,你忘了”,她語調輕快,耳垂上兩個小珠球,俏皮的晃來晃去。“最後采訪了工會主席,說作為一項工程,局裏一直要搞下去。要不前方,怎麽能穩定呢”,說著,盈盈笑起來。“就像下半年,說還有呢,就本地四郊五縣的,老市長還親自過問呢。”

營部笑了笑。聊起來,大姑娘了,見聞不少,成熟了許多。他不時搖搖頭。後來就問起了張潔。

“她呀”,舒曼笑了笑,細眉跳了跳,“人想出國呢。說難辦,除了錢,其他如手續、審查嘛的,都得過了關才行。”說完,又笑了笑,“啥意思了。這幾年,咋也不去我那看看,好遠嗎。”

“哪啊”,營部忙擺手,臉又紅了,“瞎忙。我是瞎忙。有時也不知都幹了什麽。”兩個一起笑了。又一會,她走了。漸漸消失在,團結路綠地花叢,樹木,建築物後麵。麵貌一新,其時“三招”已撤銷,局二級單位--文體中心在此辦公,原住宿功能歸了北麵蓋了的單身宿舍樓,分來局機關的外地學生,還有“內部調動”、“機關幫忙”嘛的人員中單身的,都住裏麵,其後和旁邊的大食堂、衛生所後麵,兩大片區域的家屬區樓房已蔚然成觀。圖書館還在老地方。文體中心東麵,建了“青少年宮”,畫家吳作人題寫,書畫同源,中西結合。左麵就是體育館,旁邊臨著向陽路,路東側交口處,正興建局通信公司的通訊樞紐大樓,其上有個鍾樓高高的,腳手架綠網、紅衣小人動,一片繁忙呢。

此刻,喝彩聲,歡笑聲,體育館裏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

嗡嗡匆匆,莽莽瘋長。大堤上,葦荻搖搖,須草茵茵,亂樹雜草壯茂,星羅野花簇布,幾色繽紛。水麵漲滿了,波藍湧綠,浩浩湯湯,吞金撒銀,陽光跳**。鷗鳥追逐著,上下一澈,****悠悠,靜靜幾隻漁船,微微起伏。

回校下午,營部又來到大堤,靜立良久,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這年裏,他醫院實習了。嚴格講應叫“見習”,半學期的衛生基礎學完後,跟醫療的等一樣,同到醫院各科跟轉下半學期,增長臨床“見識”。然後,醫療的再在醫院整一學年的實踐,跟班實習。衛生的回校,學半年衛生專業,完成專業論文,最後再去衛生實習。

本次醫療實習,他們營養的一撥人去了所專科醫院,離學校不遠。班長、6號、曲婉瑩的等公衛班的另一撥,去了第四醫院,離校較遠。臨行前,顏輔導員會上反複叮囑,好好學,好好幹,尊師重道,遵守紀律,注意安全。“絕不能給學校、係裏的丟臉抹黑。帶這些年了,絕不能給我掉鏈子,拜托拜托”,他強調講,語氣加重,眼角的小痣直跳,小瘊子一樣。

第一天去時,營部就嚇了一跳。隻見前麵一個人不管不顧,大喊大叫著,四仰八叉地躺在**,兩腿呈“∧∧”字形劈著撐著,其間血肉模糊、黑乎乎一片。一旁幾個白大褂,白口罩隻露著眼睛,白帽子翹起。“叫喚嘛”,其中的細細眉毛的一個嚷,王熙鳳一樣,伸伸長膠皮手套,“使勁兒,使勁啊”,另兩個助產,使勁摁著、推著。那人拚了命喊了一聲,大聲呻吟起來,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山一般劇烈顫動,啪嗒、啪嗒,掉下幾攤糞便。營部眼前呼地一黑,耳邊排山倒海般轟然作響,禁不住捂緊了口鼻。隻聽“嘔嘔”幾聲,旁邊先一人捂著嘴跑出去,下意識營部跟了跑出去,靠著牆撅著腰“嘔嘔”地幹噎。擦把汗站起來,見旁邊那人還蹲著,“嘔嘔”地吐,營部忙過去拍白大褂的後背,又忙掏出方方正正小手絹,猶豫了幾下,還是遞過去,那人接了,回過頭,卻是春梅,隻見她滿臉煞白,嬌喘細細,涕泗橫流,幾點淚還掛在腮間,倏爾一紅,掙出一絲笑意。營部笑笑,一邊輕輕拍著,一邊轉頭向屋裏望,隻見梁芳大眼直直,微張了嘴,睫毛一動不動,身旁幾個呆若木雞,隻有書記抱著胳膊站定,兩眼平視。營部長出一口氣,頓覺渾身無力。

這時節,漸風熏日暖了。窗外,綠地上成茵的小草兒正打著眼,掩映其間幾束紅色的美人蕉嬌嫩挺拔,幾樹桃花悠悠紛批,片片花瓣慢慢旋落,剩下花骨朵縮皺成一團,黑灰、癩糜,顯出醜陋。

“嘎得兒,嘎得兒”,又一個午間,產科主治走進辦公室。“哎,你去給6床拆下線”,看眼營部,坐下寫病曆。“哎,怎麽還不去啊”,一會兒,她喝了口水。營部站起來,胡嚕胡嚕頭,欲言又止,猶豫著。“怎麽,不好意思了”,她忽莞然一笑,“平兒”一樣,又拉拉衣領,“挺簡單的,又不是沒學過。”營部隻好端上托盤。“快去吧”,細眉毛一挑,又一笑,“完事,還有活呢。”營部“環哥”一樣,慢吞吞走出去。

正躑躅,迎麵走來春梅。“襲人姐姐”,眼前一亮,得遇救星一般,連忙上前托盤一塞,“謝天謝地,拜托拜托”,滿臉堆笑,“再說了,我一個大老爺們,不方便,不方便。”“那天,謝謝你了”,春梅笑顏接過。“別客氣,別客氣”,營部連拱手,“麻煩你還少嗎。”“都是同學,客氣啥。再說同學不親誰親”,她臉一紅,笑盈盈走了。營部張張,出了會兒神。然後往外科那溜過去,老四在,正和書記在跟一個大夫對著片子討論什麽,書記還邊指邊問呢。聊了一會,他回去交差。

下了一層樓,一拐進兒科病區,便聽到兩邊廂“嘰裏呱啦”小孩不要打針的聲浪。輕手輕腳,又穿過婦科病房時,他探頭向一間裏望,見躺著、坐著滿床了,中、老、年輕的都有,穿著淺藍條“道道服”。“腦係主科在頂樓”,想著老四的話,走回醫生辦。

嘿嘿,主治不在。他笑了一下。

一周後的下午,窗外欲雨。婦科病房裏,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味道。“李同學,手總抖個嘛勁啊”,主治推推眼鏡,眉頭皺起,“沒學過呀,燙手一樣。”營部滿身是汗,這老婆兒也煩人,咋這麽胖,摸也摸不透,好容易摸著呢,長針頭下去,一動,又偏了,還直叫喚。叫喚嘛呀,你賈母啊。“都怎麽學的,紮不上啊”,主治胸腰一致,倒似這針筒,站起來轉圈,撓頭,“噢,難怪衛生的,可以理解”,又坐下,胸脯一抖一抖的。

“衛生的,怎麽了”,營部聲音高起來,梁芳直擺手,大眼神慌。忽然營部站起來,擦把汗,“要不,您來”,春梅吃了一驚,咬著大拇指,低下頭。“說你兩句怎麽了不行了”,主治也站起來,梅芳倆忙上前扶住直說好話,“都你們這樣,還行。”忽然春梅跑出去。“老師,您別生氣,別生氣,我們好好學,好好做”,梁芳拍著主治胳膊,大眼晶瑩。“在校好好學,在這更得學”,主治坐下來,“要謙虛,好學,都像你們這樣還行”,聲音漸低了。

“你們呢,都少說兩句吧”,老太開腔了,“算我倒黴趕上了。”梁芳擺擺手,突然,“我又怎麽了”,營部又站起來,“反正以後也不幹這個,老子還不伺候呢”,摔了薄膜手套。“你,你,什麽態度,還像個學生嗎”,主治站起來指著,刺刀一樣,“沒見過這號的,還不服管了是吧。”梁芳兩邊拉,大眼淋漓。

正不可開交,書記來了。“老師,對不起,對不住。您別生氣,我們年輕,沒有經驗。誰不是從頭過來的,您多擔待,擔待。我來,您指導我。”說完,坐下來,褪好針管,扶住老太,順脊柱上下摸索,定好位置,一手摁緊,一手長針輕輕、慢慢,突地一抖刺進去,緩緩取出**來。“這兄地行,快,也不憑嘛疼”,老太裂開了嘴。“看看人家,好好學學”,主治也笑了,“王善保家的”一樣,撇撇嘴。營部掙掙脖子,春梅緊拉衣角,怯怯地,“我也不敢。”營部一把甩開,柳湘蓮一樣,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當天晚上,和梁芳回來後,營部前後想想,也有些後悔,後怕,路上,人直寬心呢。低著頭,校園裏瞎轉,忽想起了焦小藝。便來到“6”“9”的門口,見鐵將軍把著門。樓燈昏昏,過道冷清,覺得無聊極了,咬著大拇哥,默默地他走了回去。

過了一段。一天晚班,營部收拾東西,春梅來了。“上午沒事吧。”“沒事。輔導員講了一大通。年輕不懂事啦,最後意思,要不是看都企業的,憑嘛那麽好通融。要退回來呢。”“營部,今後可得注意了”,春梅吐下舌頭,“看多玄。還好,到底是‘四角五縣’的,“四郊五縣”要團結”,營部看了她一眼。“那天我一看不妙,趕緊去叫書記解圍,以前我們一組的,做實驗什麽的,他又快又好”,營部沒吭聲。“哎,對了,知道嗎,那本《魯迅選集》在小張護士哪,我發現了”,“那還得麻煩你,去要回來”,營部笑了,“胖胖的,‘傻大姐’一樣,還追老四呢。”“才不是呢,我問她了,她後來一打聽是‘四郊五縣’的,家裏也不幹呢。”“這個豬,先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以為八戒呢。”“營部,多難聽啊,你要這樣說,就不好了”,春梅皺下眉,“再說也不全是這樣的。”“哪樣啊,不都一樣嗎”,營部忽然站起來,氣哼哼背起書包就走。春梅默默跟了。

這日陰天,路燈朦朧著。車流穿梭依然,不時幾個狂按喇叭,撕心裂肺,鄉罵粗野,焦躁如酷夏之蟬。營部忽轉過頭講,“以後少‘四郊五縣’、‘四郊五縣’的”,春梅一臉詫異。“還有,你少跟我書記書記的。”春梅低下了頭,咬咬辮梢。

到了車站。一輛公交剛走。等,等。好容易又來一輛,呼啦潮人往上擁,售票員一拉車門,嚷幾句,晃晃****走了,沒上去的罵。等,等,等。好漫長,來了輛新車,手風琴,塗著藍色。擁擠間,營部忽然猶豫,站住,“你先走吧”,隻見人潮裹挾著春梅向前向上,她奮力掙脫著、推擠著,車門處強扭過頭來,驚若林鹿,滿麵淚光。

周五下午,完了事,回來宿舍。老七去“老鄉會”了。滌非、老四**躺著,爭論一本書。營部擦著皮鞋。忽然書記走進來。“稀客稀客”,滌非倆哈哈。“都挺好啊”,書記環顧了一下,拍拍老七床鋪,轉過身又笑笑說:“我過來,想跟營部說點事”,說完,招下手,磨蹭著營部出去了。

來到食堂旁籃球場,見周圍沒人,書記小聲:“哎,知道嗎,焦小藝開除了。”營部吃一驚,瞪大了眼睛。“肚子搞大了,想撒手,人告了。臭流氓,違紀嚴重。前天我去輔導員那,聽他講的。他還說咱班一直不錯,挺省心的。”書記笑笑,“我說謝謝他一直來關心咱班。他說你們班學生都挺好的。”營部馬上說,“那我也謝謝書記了。”“說哪的話,都同學嗎。啥謝不謝的。”“哎,對了,顏輔好像借學生處幫忙了”接著又說起練健美的事,“有個朋友在體育館”,“行啊,我再叫上秋水、老餘”,營部答應了。

他走後,營部感慨一番。轉頭一想,咎由自取,跟我有嘛關係,再說又少了項負擔,也就高興起來。

禮拜六,他約上滌非去文化街。臨街矗立著兩架高大的牌坊,上麵藍底金字,一邊是“德配天地”,一邊是“見賢思齊”。之間,兩溜蜿蜒雕簷畫棟、五彩紛呈的仿古建築,店裏店外擺滿書畫紙張、木器石頭、泥人風箏以及各種小手工玩意。飯館酒鋪的深藍布、紅穗子幌子隨風擺動,小吃琳琅滿目,靠“德配”牌坊不遠處伸進一小巷,“王星記扇子”前,一把細長嘴的大銅壺正斜傾著,“滋滋”冒著熱氣,噴出一股細細的流泉。街上遊人絡繹,中間是寬方塊水泥的過道。

就著又攤套煎餅果子,果篦渣子的營部也“gao”進嘴裏,他好這口兒,完事說笑著,兩個踏進了靠“見賢”牌坊一側的書店,不大的灰白牌匾上,寫著“文琳閣”3個瘦長的篆書,紅色。

一股潮氣、黴味伴著書香撲麵而來,滌非打了個噴嚏。這裏都賣打折書,有的用紅字打上或幹脆直接用了圓珠筆劃上“新價”。營部轉到靠窗戶的一角,蹲下,扒拉著,忽然眼前一亮,竟抽出本《周作人散文選》,淺湖藍底、帶點白點,百花出版社,猛地一起,“咚”地一聲撞在木書架上,一旁的滌非嚇了一跳。營部胡嚕胡嚕腦袋,平平心,又轉轉脖子,猛然間一眼瞥見,窗戶外麵熟悉一個身影,正抱著一抱書走呢,“哎,那不老七嗎”,他一拉滌非,兩人趕到窗前看,營部正要出去招呼,滌非忽然一拉,點點後麵,隻見書記,也抱著一抱書正往前走。兩個趕忙轉到書店門口右側玻璃窗前,見兩人順側麵階梯慢慢走上斜對過不遠一個兩層房子的上層。門口貼著灰框黑字,寫了“碑帖字畫、古籍善冊,高價回收”。

“憑嘛回事”,營部疑惑。“噓,天機不可泄露”,一根手指,長長細細白白。

晚上,營部拉著秋水走向校門。“有意思嗎”,路上秋水擰刺著,想回去。營部抓緊他的手,“你又不練字了,活動活動筋骨也是好的”,拖著,“我一個人去也沒意思啊,也沒嘛事了,就算陪我”,兩個拉拉扯扯著走。

忽然,秋水站住了。營部抬起頭,隻見對麵孑孑孓孓走來一人,黑色裙衫一襲,身材婀娜高挑,眼睛平視,略微一動,又一閃。“多多多”,“多多多”,清脆清亮的高跟聲音走過。營部回了下頭,一拉秋水,兩個笑著,飛快地向校門口跑去。

跑著跑著,營部掏褲兜,隨手一揚,簌簌悠悠,風箏一樣,鴿子一樣,一方手帕,白白的,方方的,帶花紋,飄起來,飛起來…………。

就這樣,終於轉到內科了。風波過後,營部又順利通過兒外實習。“營部啊,水銀計要左右搖搖,晃晃,等殘流水銀珠的都掉下來再去量”,內科高老師小巧身材,戴副小眼鏡,笑笑又叮囑,“還有,對了,完事別忘了,把開關別好啊。”“營部,你病例應該這樣這樣寫”…營部笑著,逐一采納。

隻出過一次錯,就是剛來門診時給個女青年聽診,他滿臉通紅。聽診器扣緊耳際,隻聽到“咚咚”自己的心跳。顫巍巍伸將進去,軟綿綿落花秋草,忽碰一物尖挺,那人靜然一動,恍惚間,營部在想,“那天晚上梁芳幹嘛去了”,餘下空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一天,高老師笑著問:“聽你說話文縐縐的,字正腔圓,聲音好聽,你是哪的人啊。”營部笑笑,胡嚕胡嚕腦袋,又胡嚕胡嚕頭發,猶豫著,忽然脫口而出了,“我,我,我是北京人。”

2、“嘁哩閌閬”,“嘁哩閌閬。”聲音回旋,響應著。“嗚”、“嗚嗚地,“吐吐吐”墨綠色一輛火車,噴吐著白煙飛馳著,飛馳著…………。

平坦的闊野,綠泛一片,黑塊切了,白條簪著,一塊塊田連,間或大小河、溝點綴,慢慢移動,向前,向前,仿佛越來越快,樹木、田舍、村莊、電杆向後,向後,越來越慢。重複,簡單,單調起來。越來越慢,鏗鏘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漸漸消失一樣,空靈無力,隱隱聲息…………

“親愛的井生哥:

請原諒,寒假不能回去了。

你考的咋樣,有消息盡快告訴我。我晚幾天,TOEFL考完了,脫了一層皮。黃色鉛筆,頂上橡皮擦,塗答題卡,全是選擇,一個個圈,陷阱一樣,正確的塗黑,密密麻麻,看著眼暈,頭皮發緊,挖地雷一樣。還有聽力,戴著耳機。接下來還要準備許多東西。因此,寒假再回不去了。請你原諒。

回想一切的一切,曾經,轉瞬即逝。可無論怎樣,總算過來了。盡管失去很多。

我最親愛的井生,有時想想永遠不長大,該有多好。想想過去,一切多麽美好。也請原諒,我對你的不好。

永遠愛你!

Yours海英”…………

……

一排排平房,朦朧,久遠。一顛兒一顛兒,塵輝顫顫裏,白短袖,紅裙子,麻花辮兒,蹦蹦跳跳,過道間,一位小姑娘輕盈走過來,手裏握著一卷繪圖紙……

“吱吱”、“汽汽”,隨著車身一震。車廂連接處,手風琴鍵,吱吱著扭曲的張縮幾下,“咚”的一聲,車身一晃,一頓,停住了。井生醒了,靠定車幫,揉揉眼。車廂裏頓時沸騰起來。

車廂門打開,大包小包的,說笑著,擁擠著,魚貫下車,有的高聲笑罵。

“擱這貓著呢。”敬之找來了。“我說人哪去了”,說完拉著,走下車梯。

中途站歇,三兩班房,路牌斑駁。“還有多遠了”,井生搖搖頭,活動活動腰身,些些酸脹了。“快了,沒多遠暇了”,敬之笑笑,胡發剪短了。天低野曠。

井生笑了笑。這年三月,臨省實習,科技情報研究所。回校不久,即登車出發了。寒假前,接海英來信,感覺她很累,假期沒見,去了幾封信,又不見回,不免惦記,終有些惴惴的。

鈴響上車。走過車廂過道時,他側目,望了一眼。

嗡嗡恍恍間,隨著人流,出了站,井生回頭,望了望。正在翻修,新建主樓,鋪裝大麵積茶色鏡麵玻璃,安裝大鍾,興建與防洪紀念塔遙相呼應的半圓弧環狀雨搭,留著側道,東西兩翼雁翅增加一層,三四候車廳,高架天橋兩座,室外通廊,新增自動扶梯兩部,舊貌新顏。“以前這旮兒還有個‘蘇軍紀念碑’呢”,敬之鬆鬆背包,嗬嗬指指,“老人講60年代重建前兒,老站老堅固了,拆除時使了炸藥、坦克,老毛子老厲害了。”邊走邊講,“老招笑了,原來主樓沒錢停工了,外地人講一大怪,‘候車室兩邊蓋’。70年代西哈努克來前兒,修了連廊,知道嗎,還有早先兒,建國那晚兒,主席專列訪蘇,差點挨了炸彈呢。”

一眾人邊聽邊走邊笑。一會,單位的接車到了,寒暄著大家上車。車動起來,井生禁不住回頭,又望了一眼。

大街,大道的更寬敞了,重重的屋宇間時見了粗樸典雅、疊簷卷邊的高大建築,有的寶圓頂托出,紅、藍、綠的顯眼,透出別樣濃重股洋氣。經過了一座教堂,淺磚紅外牆石柱,層層豎玻璃,重重疊疊間,幾架尖寶頂紮眼,烘托其上王冠一樣元寶頂,一樣的綠藍色醒目,插著金色十字架。井生不住仰視,“聖索菲亞”,敬之一臉陶醉。

“哎,你本地人啊”,接待的席工,推推眼鏡,回過頭,笑笑問。敬之笑著直擺手。“他啊,就閑白兒多”,井生說,身旁的海洋閃閃眼。“文化嗎沒辦法,憋也憋不住”,敬之嘿嘿了,摸摸胡發,“保不齊了,當地人還沒咱知道得多呢。說起來有意思,當地人也許不留意,外地人可全惦記,都當寶兒一樣呢。”說得大家全笑了。

“這是榆樹,榆樹”,海洋又輕聲指點了。兩邊行道樹高大,綠蔭如蓋。“片片卷卷的,都吃榆錢兒呢。”井生笑了笑。

終點站到了。幾棵尤壯的大榆樹掩映著,一個大院落。門口,“×××科技情報研究所”白木豎牌子,“×××”被濃密的枝葉垂蓋了。

這天安頓下來,實習開始了。

每天,無怪乎跟班作業。打打下手,抄抄寫寫的,再搜搜查查。勤快,有眼力勁兒的同學,比如“小湖南”等,還打水掃地,擦桌子,收拾屋子。知識分子一般比較懶,屋裏、桌上的圖書資料等也都,隨處都是。鄭芳邊幹邊擦汗,一點不累的樣子,又愛笑,笑起來甜甜的,“師傅”們都不好意思了,連說,“小鄭,放下,快放下,我來我來”,笑意盈盈的。資料室、檔案室的老大了,箱箱櫃櫃的,有的保密。“師傅”們一般比較嚴肅,也嚴謹,幹這幹那的,言簡意賅,話不多,有的就弄不明白了,看著他真是忙碌的樣子,大家有時就真不好意思問了。“女師傅”們相比不太多,就不全這樣了。“談朋友了嗎”,有時忙裏偷閑問,敬之就嘿嘿嘿,摸摸胡發。井生也笑笑,不吭聲,不免有些悵悵的。“小孫,小孫兒”,“請把資料給我拿過來”,一會,又一個“女師傅”喊。“來了,來了”,一會兒,‘小孫’屁顛屁顛跑過來,笑嘻嘻地遞過去。“也該找對象了啊”,另一個“女師傅”笑著掐掐‘小孫兒’的臉,“我都抱孫子了”,海洋紅下臉,笑笑。“快了”,一旁的可欣逗,揚揚細柳眉,“他早就有了”。旁邊圍著的幾個“小師傅”,跟著就一起媚笑的,新畢業的,沒事就挨人這兒教這教那的,人家蹙額了,還說個不停呢,院裏幾個看著大些的“中師傅”就看不慣了,“注意點,形象”,也有過來湊趣的。“花兒少年,蒼蠅一樣”,‘孫子’小聲總結,井生便笑了。

一會兒,孫子又跑了。“那邊有幾個大屋子”,一次,兩間研究室三樓頂樓之間,鐵架的通道上,靠著欄杆,他笑嘻嘻地神秘地指指,院子僻靜角落裏,一座兩層樓。“半間屋了大,有台計算機,老大個兒,我都去看過了”,說完,得意地一笑,“錢阿姨有鑰匙。就那個白白胖胖的。”“你小子啊,少亂跑”,井生點點他,“注意紀律,小心關你緊閉。”“我又不去偷東西,嘛了不起的”,海洋笑笑,“我才不怕呢。”“孫子誒,回頭我告鄭芳去”,井生嚇唬。“你敢”,嬉笑著,一起走過通道,下樓走了。

晚上,吃過飯,周圍溜會兒,兩個回了宿舍。拿上書,去院裏圖書館。燈火通明。樓下閱覽室,看見一些同學身影,二三樓,不少大屋子,“師傅”們不少。倆人撿三樓的一間,看起書來。半小時後,海洋趴在桌子上,側著頭,小臉紅紅的。井生便笑了。

實習來前,帶了不少書。幾乎每天晚上,或間期沒事了,就來看書。常碰上鄭芳,倆人默契,點點頭。她上二樓。

有幾天,她回校了。“她又幹啥去了,神神秘秘的總”,海洋關心。“怎麽,心疼了。早幹嘛去了”,井生笑了笑,“明修棧道唄,準麵試去了。”心裏不舒服,自己沒考好,去年10月報名,今年1月統考。怎麽也要給海英個交代,沮喪之餘,他暗下決心,東山再起。

“滴滴噠噠”,手表有力,間或幾句咳嗽,屋裏靜靜的。窗外風吹進來,拉開的淺藍色窗簾微微擺動,兩邊垂著的吊繩下麵,金屬小圓環擺來擺去,“叮叮淙淙”的,發出悅耳的輕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