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任賢第三》
□太宗後嚐謂侍臣曰:『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鏡矣!』因泣下久之。乃詔曰:『昔惟魏徵,每顯予過。自其逝也,雖過莫彰。朕豈獨有非於往時,而皆是於茲日?故亦庶僚苟順,難觸龍鱗者歟!所以虛己外求,披迷內省。言而不用,朕所甘心。用而不言,誰之責也?自斯已後,各悉乃誠。若有是非,直言無隱。』
李世民應該非常清楚,李唐江山得來不容易,前朝往事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他又是親曆者。
新朝初建,創業者基本都能兢兢業業,隻是李世民做得更好而已。
怎樣才能避免前朝的慘亡?他的自律不能不說起了重大的作用,即便扶助的人再強,如果沒有先天的基本素質,也不可能成功。
於是,三麵鏡子就成為後人的瑰寶了。
魏徵去世後,李世民傷心了很久,後來他常常對身邊的大臣說:用銅來做鏡子,可以正衣冠;用曆史來做鏡子,可以知道朝代的興衰更替;用人來做鏡子,可以明白自己的得失。我是經常用這三麵鏡子防止自己的過失,如今魏徵去世了,我損失了一麵重要的鏡子啊。
有誰能夠約束皇帝?法律不是他製定的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執行起來難度卻不小,連包拯那樣的,都要三思而後行。因此,特別要講求自律。
第一麵鏡子,是日常生活的必需。有些事情,我們必須借助外力才能達到,因為,我們不能把自己的脖子往上提。正衣冠不僅是日常禮儀的需要,也是文明程度的體現,更是對別人的尊重。那麽,銅鏡就可以幫助我們達到這個目的。從普遍性來說,這麵鏡子人人都可以使用,而且效果立竿見影。
第二麵鏡子,是自身素質的積累。人都有認知上的局限性,都會犯各種各樣的錯誤。但正因為是人,他會善於接受教訓,那些教訓,是曆史經驗的積累,人類社會的前進,正是這樣曲折而行的。那些曲折,已經被曆史經驗多次證明,為什麽還要去犯呢?想一想,真是犯不著。也許,曆史的最大價值就在這兒。
第三麵鏡子,是參照物,也是一種軟約束。雖然各個朝代都設有諫官之類,但是,鑒於人喜歡聽好話的共通性,也鑒於提意見人的趨利性,要真正聽到意見,要長期聽到意見,要真正執行意見,那還是很難的。齊桓公的例子,也許是最典型的了,開方、豎刁、易牙,他們那種“敬業”程度,一般人也不具備,難怪桓公會改變想法。但,最終的結局是桓公慘死。
所以,出一麵魏徵這樣的鏡子,不要說李世民時代不容易,就整個社會發展的大曆史看,也很不容易。因此,李世民就格外珍惜。
他對這麵鏡子可謂榨幹吃淨:貞觀十七年,任命魏鏡子做太子太師,仍然兼管門下省的政事。鏡子提出自己有病在身,難以勝任,李世民對他說:太子是宗廟社稷的根本,必須有好的老師教導,因此要選擇公正無私的人輔佐他。我知道你身體有病,你可以躺在**教導太子啊!不久,鏡子得了重病,他原來住的宅院內沒有正堂,李世民當時本想給自己建造一座小殿,於是就停下工來,把材料給魏鏡子造了正堂。建好後,李世民又派宮中使節賜給鏡子布被和素色的褥子,以討魏的喜好。幾天後,魏鏡子病逝,李世民親自到鏡子的靈柩前痛哭,追贈鏡子為司空,賜諡號,還親自給鏡子寫碑文,並親筆書寫在石碑上。
有了這三麵鏡子做前提,李世民做任何事都如坐針氈。
比如起居注。貞觀二年,李世民說:我每次想說話的時候都非常糾結,這句話能不能說?說了後效果會怎麽樣?因為他知道,那些負責皇帝起居的官員,會一字不漏地將他的話給記錄下來,如果有一句話違背常理,那麽千年以後,人們還會查得到。
比如杜饞言。貞觀初年,李世民說:我常常防微杜漸,想禁絕饞言和誣陷之事的發生,但仍然擔心精力不濟,或者有沒有察覺的問題。
比如要節儉。貞觀十一年,禦史馬周提建議說:唐堯用茅草蓋房,夏禹粗衣劣食,漢文帝因珍惜百金的費用,停止建造露台,還收集臣子上書用的布袋,用作宮殿的帷帳,他所寵愛的夫人的衣裙短得不能拖在地上。下屬都這麽建議了,還有這麽多的先賢表率,我還好意思浪費?顯然不行!
比如不做無關緊要的事。貞觀十一年,著作佐郎鄧隆上表請求,將唐太宗的文章編輯成文集出版。李世民不同意。他的理由是這樣的:我製訂的政策、發出的詔令,如果對人民有好處的,史書上已經記載了,這足能夠流傳不朽。如果處理的事務擾亂國家且對人民有害,雖然文章辭藻華麗,終究會被後代取笑的。
你們看,梁武帝父子、陳後主、隋煬帝,他們都有文集,但他們所做的事都不合法度,國家也在短時間內滅亡了。我認為,做君主的,隻要把品德修養培養好就行了,何必要出那些文集呢!
《貞觀政要·文史第二十八》
□貞觀十一年,著作佐郎鄧隆表請編次太宗文章為集。太宗謂曰:『朕若製事出令,有益於人者,史則書之,足為不朽。若事不師古,亂政害物,雖有詞藻,終貽後代笑,非所須也。隻如梁武帝父子及陳後主、隋煬帝,亦大有文集,而所為多不法,宗社皆須臾傾覆。凡人主惟在德行,何必要事文章耶?』竟不許。
大印數,高稿酬,這些都是**。然而,李世民的思路始終很清晰,能流芳百世的,不是說出版文集就可以做到的,後人自有其評判的標準。是垃圾終究是垃圾,是金子自然放光。
於是,李世民的腦子一直很清醒。貞觀初年的時候,他就這樣認識到:做國君的原則,必須以百姓的存活為先。如果以損害百姓的利益來奉養自身,那就好像割自己大腿上的肉來填飽肚子,雖然肚子填飽了,但人也就死了。如果要想安定天下,首先必須端正自身,世界上絕對沒有身子端正了而影子不正的情況。我常常想,能損傷自身的並不是身外的東西,而恰恰是我們自己,都是由於自身的貪欲才釀成禍害。
其實,人人都會說自律,但是,怎麽做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尤其麵對這麽一大堆**。對帝王來說,這種**是360度全方位的,就更需要一種堅定和堅持了。從自律角度看,李世民確實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