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更擔憂的是大唐的未來。大唐的大旗到底能扛多久?雖然殫精竭慮,仍然會百密有疏。但教子應該是一個重要話題。子教不好的直接後果很有可能是人朝兩亡。

我最感興趣的是李世民的情景教育,這一點絕對有別於一般的皇帝。

貞觀十八年,冊立太子後,李世民常常用身邊事教育他。

《貞觀政要·教戒太子諸王第十一》

□貞觀十八年,太宗謂侍臣曰:『古有胎教世子,朕則不暇。但近自建立太子,遇物必有誨諭。見其臨食將飯,謂曰:‘汝知飯乎?’對曰:‘不知。’曰:‘凡稼穡艱難,皆出人力,不奪其時,常有此飯。’見其乘馬,又謂曰:‘汝知馬乎?’對曰:‘不知。’曰:‘能代人勞苦者也,以時消息,不盡其力,則可以常有馬也。’見其乘舟,又謂曰:‘汝知舟乎?’對曰:‘不知。’曰:‘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爾方為人主,可不畏懼?’見其休於曲木之下,又謂曰:‘汝知此樹乎?’對曰:‘不知。’曰:‘此木雖曲,得繩則正。為人君雖無道,受諫則聖。此傅說所言,可以自鑒。’』

對著飯菜準備吃飯時,李世民問太子:你知道飯是怎麽來的嗎?太子說:不知道呢。爹就教育他說:凡是種莊稼的農事都很艱難辛苦,全靠農民出力,不要違背農時,才常有這樣的飯吃!

看到太子騎馬,李世民問太子:你對馬了解嗎?太子說:不了解哎。爹就教育他說:馬是能夠代替人做許多勞苦工作的,要讓它按時休息,不耗盡它的氣力,這樣就可以經常有馬騎。

看到太子乘船,李世民問太子:你對船了解嗎?太子說:不了解噢。爹就教育他說:船好比是君主,水好比是百姓,水能夠浮載船,也能推翻船。你不久將要做君主了,對這個道理怎能不感到畏懼呢?

看到太子靠在彎曲的樹下休息,李世民又問太子:你對這棵樹了解嗎?太子說:這個還真不了解。爹於是再繼續教育:這樹雖然長得彎曲,但用墨繩校正就可以加工成平正的木材。做君主的雖然有時德行不高,但隻要能夠聽得進意見,也會成為聖明君主的。

真是一個操心的爹爹!

李世民每說完一次,都要強調一次:我講的這些道理,你一定要時時對照,加以鑒戒!他的那些道理都是觸景生情,自然生發,因為他已有足夠的人生經驗了。可是,太子有嗎?沒有!沒有他能真正體味嗎?隻是表麵上聽懂而已!隻是一個父親的嘮叨而已!

我很感慨李世民的苦心。就米來說,我們已經很少有人知道米是怎麽來的,包括那些從農村長大的孩子。幼兒園的孩子甚至會說,米就是從商店裏用錢買來的。

我想,明代的農業科學家宋應星應該讀過《貞觀政要》的,因此,他在《天工開物》裏很詳細地告訴我們,從稻種長成米粒,一般要經過八個大大小小的災難。

第一災,種子入倉。早稻稻種在秋初收藏的時候,中午往往是烈日,種子的內部溫度就會很高,如果封倉太急的話,穀種就會帶著暑氣。來年田裏有糞肥發酵,土壤溫度也會升高,再加上東南風帶來的暖熱,這樣,就會對禾苗和稻穗大大損害。由此看來,種子很重要,大部分的病根在種子裏,這大概就是我們說的遺傳吧。我在讀大學前,假期都要幹些農活,不過,這種選擇和收藏種子的事情還輪不到我等毛手毛腳的孩子,都是大人們根據經驗仔細操作的。在我的記憶裏,我們那個生產隊,好像還沒有發生過比較嚴重的種子事件。現在看來,真是非常的不容易。

第二災,撒播。春耕大忙季節裏,田野裏會非常的熱鬧,牛和拖拉機並用,把田深翻打爛整平,一畦一畦的,再放幾寸深的水,就可以播種了。但這個時候,如果有水,穀粒還沒來得及沉下,突然刮起大風,穀種就會堆積到秧田的一角。這種現象,我想飛機撒播的時候一定會出現,但那是大麵積,沒有太大的關係,反正要經常撒播的。今年撒了,明年再撒,幾年後一片林就長成了,而且高高低低,完全符合自然。

第三災,鳥災。穀子長出秧苗後,要防止成群的雀鳥飛來啄食。所以,我們小時候常見的風景是,一片秧田裏,插著數個稻草人,雖然沒有諸葛亮借東風那麽密集,但也有不少。那些稻草人還很有創意,有的會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穿得最多的是蓑衣,表示有人在幹活吧。那些鳥也是久經沙場,戰鬥經驗不少,有時還會趁著稻草人不注意,偷偷俯衝下來叼食。因此,為了保證秧苗的高出苗率,生產隊會派專人轟鳥,“噢希,噢希”,扯著嗓子大喊。這樣的活,非常的愜意,孩子們往往是首選。

第四災,成活。剛插下田的秧苗,非常的脆弱,就像讓幼兒獨立生活一樣,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會夭折。如果碰上江南連續的陰雨,沒紮根的苗就會損壞過半。但隻要有連續幾個晴天,秧苗就可全部成活。江南的雨季有時很煩人,連續一周的情況經常發生,所以,我們小時候補種的情況也時常有。更兼發大水,秧苗全部浮上,隻得大水退後另插。伴隨著有趣的情節是,小孩們往往會拿著網兜,在一些秧田裏抓魚,常有收獲,那些野生的鯽魚都是從河裏跑出來避難或者是趁機來旅遊的。

第五災,蟲災。秧苗返青長出新葉後,土壤裏的肥料也不斷發熱,再加上不斷升高的氣溫,於是稻葉上就會長蟲。宋應星那個時代隻能盼望起風下雨,而現代可以用藥打。印象比較深的是六六六粉,噴藥者全副武裝,戴著鬼子進村的防塵帽,捂著口罩,胸前背著把噴霧機,右手不斷地一圈一圈地搖著,就像《南征北戰》裏張軍長急急地搖磁石電話機求援那樣;左手拿著噴槍,對著稻葉一片片地掃。過幾年又會換一種藥,大概是那些稻飛虱有了免疫力了吧。田間地頭,經常會有東一隻瓶子,西一隻瓶子,那都是農民們施藥後丟棄的。不太環保吧,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蟲害越來越多呢。

第六災,“鬼火”燒禾。這個我沒有見過,寫到這裏時,幾番谘詢,也都說,“磷火”這種現象是有,但不會對稻形成災。宋應星是這樣說的:稻子抽穗後,夜裏有“鬼火”四處漂遊燒禾。這種火是從腐爛的木頭裏跑出來的。每逢多雨季節,曠野裏的墳墓多被狐狸挖穿而崩塌,裏麵的棺材板被水浸爛了,等到日落黃昏時,從墳墓的縫隙裏衝出來,在幾尺的範圍內漂遊不定。稻葉遇到這種火,立即會被燒焦。

第七災,水災。這裏的水災是指缺水。禾苗從返青到抽穗結實,早稻每蔸約需水三鬥,晚稻需水約五鬥,缺水就會幹枯。而且據宋的估計,將要收割時如果缺水一升,粒數雖然不會變,但穀粒會縮小,用碾或臼加工時也多會斷碎。這大概就是我們所說的細節決定成敗,小小的一個細節,也會使米質大大下降的。所以,我們生產隊裏有個工種很特別的,就是放水工,幹這個活往往是生產隊長自己,整天扛著把鋤頭,東轉轉,西走走,東挖一個口,西挖一個缺。我還以為隊長嘛,領導,幹點輕鬆的活,哪裏知道這裏學問很深呢。

第八災,狂風陰雨。辛辛苦苦,稻子成熟時,如果遇到狂風把穀粒吹落,或者遇上連續十來天的陰雨,穀粒沾濕後就會自行黴爛。但這大概是局部災害,如果不是很特殊的年份,一般不會大麵積的。吹落穀粒我倒是見得不多,但收割時連續陰雨還是很常見。生產隊常用的辦法是,如果實在不能延期,一定要如期收割。收割時會異常地辛苦,想想看,下雨天,爛汙田裏翻稻草,越翻越沉。收來後,發動全體人員,騰地方晾穀子。那個季節,往往隻要有空的場地,都會曬著晾著稻穀,腳下一不小心就會踩著金黃,亂是亂,但很有豐收的喜悅。生產隊裏有幾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女知識青年,驕陽下,戴著草帽,穿著長袖,全副武裝的,拿著把叉,翻翻曬著的穀子,隊長還是非常照顧知識青年啊。

謝謝宋應星先生,讓我知道並能回憶起這些稻災。稻種一關一關頑強地闖過來了,米也就生產出來了。隻是現如今還有多少人知道這樣的細節呢?別人我不敢肯定,我們家陸地同學肯定不知道。

宋應星《天工開物》

□凡早稻種,秋初收藏,當午曬時,烈日火氣在內,入倉廩中關閉太急,則其穀粘帶暑氣(勤農之家,偏受此患)。明年田有糞肥,土脈發燒,東南風助暖,則盡發炎火,大壞苗穗,此一災也。

凡稻撒種時,或水浮數寸,其穀未即沉下,驟發狂風,堆積一隅,此二災也。謹視風定而後撒,則沉勻成秧矣。凡穀種生秧之後,防雀聚食,此三災也。立標飄揚鷹俑,則雀可驅矣。凡秧沉腳未定,陰雨連綿,則損折過半,此四災也。邀天晴霽三日,則粒粒皆生矣。凡苗既函之後,畝上肥澤連發,南風薰熱,函內生蟲(形似蠶繭),此五災也。邀天遇西風雨一陣,則蟲化而穀生矣。凡苗吐穡之後,暮夜『鬼火』遊燒,此六災也。

凡苗自函活以至穎栗,早者食水三鬥,晚者食水五鬥,失水即枯(將刈之時少水一升,穀數雖存,米粒縮小,入碾臼中亦多斷碎),此七災也。汲灌之智,人巧已無餘矣。凡稻成熟之時,遇狂風吹粒殞落,或陰雨竟旬,穀粒沾濕自爛,此八災也。

當然,李世民的良苦用心更體現在其他細節上。

貞觀七年,他就讓魏徵編了一本《自古諸侯王善惡錄》,分別賜給諸王,還親自寫序言進行教育。

但是,世事難料,他沒有想到,數年後,有個叫李隆基的曾孫,為了他的“妃子笑”,為了讓楊妃子能及時吃到新鮮荔枝,成立了當時世界上最快速的運輸公司,從荔枝的產地到皇宮的一次接力快遞,居然要跑死一百多匹馬!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