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舉的曆史上,如果能一次中舉,或者連中三元,那一定是非常光宗耀祖的事情。縱然如廣東的謝啟祚,考上都九十八歲了(我還是比較懷疑他能堅持這麽久的),也仍然狂喜,第二年還到京城會試。乾隆帝感動得一塌糊塗,這不是我朝的盛事是什麽?特授國子監司業!假如首次應試就中舉,那更是不得了的事。所以說,曆朝曆代,那些舉子差不多都是進過複習班的。

《容齋五筆·卷七·元白習製科》

白樂天、元微之同習製科,中第之後,白公《寄微之》詩曰:『皆當少壯日,同惜盛明時。光景嗟虛擲,雲霄竊暗窺。攻文朝矻矻,講學夜孜孜。策目穿如劄,毫鋒銳若錐。』注雲:『時與微之結集策略之目,其數至百十,各有纖鋒細管筆,攜以就試,相顧輒笑,目為毫錐。』乃知士子待敵,編綴應用,自唐以來則然,毫錐筆之名起於此也。

這裏說一下白樂天和元微之。他們兩個曾經同窗,一起在複習班裏努力學習,將科舉作為自己終身奮鬥的目標。中舉以後,白居易寫給元稹一首詩這樣回憶說:皆當少壯日,同惜盛明時。光景嗟虛擲,雲霄竊暗窺。攻文朝矻矻,講學夜孜孜。策目穿如劄,毫鋒銳若錐。他自己注釋說:當時他們為了應付考試,想了許多的複習辦法。其中一個辦法是,他們共同收集考試的範文,各種各類的,曆朝曆代的,總共收了數百篇,每篇都用細鋒細管的毛筆抄寫,編紮成冊,帶在身上去參加考試。考試後,料想得益匪淺,兩人於是相視而笑,稱之為“毫錐”。

他們這樣的做法有三點值得說道。

一是在成功中找尋規律。考試既然是八股文,那就不允許有太多的創新,尤其在形式上,你不可能突然創造一個,起合承轉,都是有規定的。因此,那些寫得比較好的,就有規律可以循了。二是講究題旨情景。範文應該數不勝數,哪些東西有用,哪些東西對本次考試有用,那還是有講究的。這就需要研究,研究出題者的心理,研究當時的時事,隻有這樣,才會有一定的針對性。三是參考的形式。那時的考試,還是比較開明的,基本上是開卷,要求獨立完成,還是要多靠平時的努力。考試時間也很人性,中間可以吃飯休息。否則,他們編的範文本帶不進考場,那功課就白做了。

白居易他們算不算作弊?不算,唐朝考進士,可以帶書和燃燭。但把範文微寫成冊,如微雕大師,數百篇的文章,操作起來肯定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它需要高超的技巧和耐力。從沒有記載說他們這種方式是作弊,也許這種把範文編排在一起記憶背誦,以提高命中率,在唐朝就是一種公開的做法。隻是說,白居易他們把這樣的方法做到了極致。考生攜帶的複習資料有限,自然要選擇一些最有用的,我在電視劇裏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不知什麽朝代的某木頭考生,他將一些範文都寫在長袍的裏子上,監考老師不在的時候,他就偷看範文,天知道他抄了些什麽。後來被揭穿,監考官將他的長袍脫下,翻開一看,裏麵密密麻麻一大片,很是滑稽。

《容齋五筆·卷八·元白製科》

□元、白習製科,其書後分為四卷,命曰《策林》。其《策頭》、《策項》各二道,《策尾》三道,此外曰《美謙遜》、《塞人望》、《教必成》、《不勞而理》、《風化澆樸》、《複雍熙》、《感人心》之類,凡七十五門,言所應對者百不用其一二,備載於文集雲。

估計是白居易元稹他們這種做法切實可行,因此,許多複習生都像他們一樣做好這方麵的功課。而且,白元們的複習資料,也引得眾考生爭搶。若幹年前,高考剛結束的時候,我們曾經策劃了這樣一個活動,讓那些考進名牌大學的同學,比如北大清華複旦等名校的同學,動員他們將複習資料捐獻出來,以供學弟學妹們吸取真經。活動一開始就火得不得了,最焦急是那些家長,千方百計想弄到這些資料,他們以為,有了這些寶典,他們也更容易考進名校。因此,有聰明的出版商,幹脆將白元他們的習作編成了書,就如同現在的《高考滿分作文選》。白元習作被編成了四卷,名字叫“策林”,其中《策頭》和《策項》各有兩道,《策尾》有三道。此外還有,《美謙遜》,《塞人望》,《教必成》,《不勞而理》,《風化澆樸》,《複雍熙》,《感人心》等等,總共有七十五門。也就是說,白元他們為了應付考試,平時練習的作文,都成了考生們的經典。

事實上,這些東西,到底有多少用,隻有考生自己知道。有學生曾經和我說,高考作文是根據哪一篇範文仿寫的,然而,從來沒有發現有高分甚至滿分的。因此,白元他們的習作被當作範文競相模仿,估摸百分之一有用已經非常幸運了,白元都是少年及第,這樣的人才也不是說學就可以學到的。

複習班的存在是個客觀現象,隻是人們不太關注,習以為常而已。但是,後來有些統治者已經清醒地看到,一考定終身,肯定有許多不可克服的弊端,於是他們會想盡辦法改革。

《容齋續筆·卷十三·下第再試》

□太宗雍熙二年,已放進士百七十九人,或雲:『下第中甚有可取者。』乃令複試,又得洪湛等七十六人,而以湛文采遒麗,特升正榜第三。端拱元年,禮部所放程宿等二十八人,進士葉齊打鼓論榜,遂再試,複放三十一人,而諸科因此得官者至於七百。

宋太宗雍熙二年,已放榜公布新進士179人。這個時候,有人打抱不平了,說在落選的士人中,肯定還有許多有用之才。宋太宗開明得很,他想,這個說法有一定的道理,我也不完全讚成一考定終身哎。於是下令,那就再考一次吧,再給這些人一次機會,畢竟要三年一次嘛,大家都不容易。於是,第二次考試,又選得76人。這次考試中,有個叫洪湛的文采遒麗,皇帝特意升他為正榜的第三名,你看看,這個洪進士可是一步躍龍門噢。

考試製度也是可以改變一下的嘛,我皇家不就是選拔人才嗎?然而,一切的一切,標準的標準,都要以皇帝我來製定。

然而,有一個悖論卻是從古到今不可改變的事實:每次考試都會留下不少的遺憾,許多真才實學如蒲鬆齡們都會落第,即便陸遊同學考得第一,但你列在秦檜孫子名前,那就不行!其實,那些史上的狀元們,沒有多少成就卓著或者在文學史上留有顯名的。盡管如此,考的人仍然樂此不疲,並以此為終身奮鬥目標。於是曆朝曆代的功名複習班生意一直很好,考生們基本不用做思想工作,不用揚鞭自奮蹄,一顆紅心堅持到底。複習生於是大量增長,這一批複習生成功了,又將下一批人擠進複習生的課堂。循環往複,生生不息。以至於複習班成了複習班經濟,成為了一種興旺的產業。梁山伯祝英台馬文財,濟濟一堂,其樂融融。對那些士人來說,活到老,考到老。不在考試的海洋中遊到成功的彼岸,就在考試的海洋中淹死算了,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