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曾經守邊的將領對朱國禎說了個事,令他義憤填膺而又無可奈何。這是典型的下級忽悠上級,或者邊將忽悠皇帝的事情嘛。
邊將守邊關,天經地義的職責是保衛祖國,這按我的理解有兩層意思:一是保國家的平安,不讓外敵侵犯;二是保邊境老百姓的平安,如果邊關不穩,那裏的百姓則無法生活。
但是,守邊關的重任就在邊關的將士身上,將領的素質決定了一切。明朝的邊疆萬裏長,太長了也難管理,有時經常聽說邊將殺平民報功,人所共知的事,上級如何考察?說不定也是為了應付考核呢?長久無戰事,你的政績如何體現呢?而消息又不是那麽靈通,誰能查得清楚是侵犯的來敵還是平民呢?反正殺的都是外國人外族人。
這還算好的,更有讓人跌眼鏡的例子呢。有時有投降的蒙古人,身體強健,又能說幾句漢語的,就留為家丁,讓他們改穿漢服。而那些老弱的以及言語不通者,就把他們另外集中起來,高牆深鎖,嚴加看管,並讓他們保持原來的飲食、發式、服裝。一旦邊境有事,或者打了敗仗,就拖出去斬首,或三五個,或十餘個,砍下頭往上報,上級一查驗,哎,都是真的蒙古人的首級哎,邊將不但因此逃掉了罪職,而且還有功、有賞,這樣的做法,竟然從來沒有人懷疑。
《仿洪小品·卷二十八·報功之弊》
你一定非常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做法,明顯的作弊,大大的欺騙。這樣的結果我們馬上就可以聯想:
□邊將殺平民報功,不必言矣,更有一弊,時有降虜,至健,而審譯無他者,留為家丁,束以帽服。其老弱言語可疑者,另置一處,高牆垣,嚴扃之,食以虜法,不改椎結。俟有失事,取斬之,或三五,或十餘顆,報上,驗之,真虜首也。因而免罪,且加賞。人皆不疑。蓋一參將曾守邊者,為餘言如此。此最可恨,惜無有發之嚴禁者。
第一種,不利於皇帝掌握國家外交政策。一個國家和另一個國家的關係,就如一個村裏一戶人家和另一戶人家的關係一樣:村裏有強勢的,有弱勢的,有村長,還有其他村領導;鄰裏的關係有好的,也有一般的,還有交惡的,關係非常的複雜。如果兩家關係好,那是睦鄰友好,今天你家新摘的菜,會送一碗到我家;明天我家買了兩斤糖,會送幾塊到你家,兩家互相幫助,互相關照,絕對不會發生言語或者肢體的衝突。但是,明明兩家關係非常好,你卻要說他家對我們家不敬,經常犯邊,報告給家長,家長就會很惱火,以致於判斷失誤,甚至大動幹戈,邊將常殺平民,就會給國家假情報,造成兩國關係緊張。
第二種,國家安全存在嚴重的隱患。總是有人來報功,皇帝就會認為他的邊關將領實力很強,常勝將軍,從而在國防事務上有所鬆懈。大軍如果長久疏於訓練,一旦發生戰事,那些異族就會**。因為,小打小鬧的邊將其實不堪一擊,到那時,為時已晚。這樣的事,曆史上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性質再往嚴重了說,整個軍隊也會因為弄虛作假,戰鬥力大大下降,從而出大的亂子。
那些邊將的上級,或者上級的上級,未必不知道這樣的內情,然而他們卻很平靜,他們絕對不會報告給什麽人。朱國禎書生一個,氣憤是自然的事了。
對於這樣的事,真的是防不勝防。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應該說是個鐵腕人物,尤其是在治理腐敗方麵。
明朝開國之初,朝廷命令各縣鄉製作軍衣。有個鄉長叫章叔良的,工作非常認真和仔細。鄉裏按分配到的衣料製作完後,章多了個主意,他將剩餘的邊角料布用來縫軍衣的衣襟,並且將管理和縫製人員的姓名寫在上麵。也就是說,他那個時候就考慮到了,每件產品要保證質量,責任一定要到人,如果質量有問題,一查工號,馬上就可以知道責任是誰了。其實,章還有一層深意,別人都不理解,他深深地知道朱皇帝是個極認真的人,要想騙他實在不容易,他也知道,公家的東西半分半厘都不能沾手。他還聽說了,有的地方有的人,將多餘的邊角料拿回去做各種衣物,但他不這樣幹,他將所有的邊角料全部用上。
《仿洪小品·卷十七·免禍》
□章叔良,文懿公曾祖也。洪武初,創造黃冊,時叔良充裏長——又國初令邑各裏造軍衣。既畢,叔良計令以餘布縫各衣襟,仍書管造姓名。同事詫之。及解至京,高皇帝驗視餘布,獨叔良者,一挈領而見,得免侵欺之罪,且賞以鈔。今縣中各都皆有永軍籍,獨本都無者,叔良之先見也。
朱皇帝就是這麽細心,這些軍衣運到京城,他就檢查了,質量問題自然重要,但他關注的是,那些邊角料到哪裏去了?他下令,凡是將邊角料貪汙拿回家的,查到一個,處罰一個,處罰的結果是永遠充軍。結果是,每縣都有被充軍的人家,唯獨章叔良管理的這個鄉,沒有人出事,因為他們把所有的邊角料都用上了,都可以查到出處。皇帝很高興,大大嘉獎了章鄉長。
表麵上看,章叔良是免禍,但實質上他是有效防範。這樣的有效防範給我們的啟發很多。
公私分明。能將公私分明的,實在是不那麽容易的。當官不發財,請我也不來。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各級官員,理論上每月的薪俸是極其有限的,國家的財力還遠遠沒有到可以一下大麵積發給官員那麽多的薪酬。因此,我們看到的聽到的,往往是官員的財產和他的實際收入不相符,大大的不相符,法律上有一個名詞,叫“不明財產”。財產的不明,大部分出現在公私不明上,公私不明,或者公權私用,那麽就會招財進寶了。朱皇帝太知道這中間的界限了,於是製定了近乎極端的殘酷刑法,什麽剝皮充實啊,炮烙啊,太多了。
製度嚴厲。這應該是所有的前提,這種製度一定要讓人害怕,害怕到他哪怕做一次也不敢。在開國之初,百廢待興,如果不用重典治吏,那麽可以想見的不僅是人心的渙散,更是紀律的拖遝,任意枉為,魚肉百姓。如果民都不聊生,那麽離下一次的揭竿而起已經不遠了。製度的高壓下,人就會感到一種壓力,當壓力成為一種自覺的行動,並且化為日常的行為準則時,所謂的廉政教育也就落到了實處。
朱皇帝大大嘉獎章叔良,無疑是一個強有力的號召,他在全國範圍內樹起了一麵廉政為公的旗幟,大家都來學習吧,這樣的人才是我們大明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