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裴裘開口的那一刻起,龍初就明白她無論如何都沒可能從對方口中翹出任何話來。那個虛偽的男人不論何時都從容到令人窩火,他的表現總是讓人抓不出任何破綻。
“裴,你收到了那位先生的邀請?”
“龍小姐也是?”
龍初單手撐在辦公桌邊沿,身子朝裴裘所在的方向微傾,美目灼灼,朱唇微啟:“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位女伴陪同,不是麽?”
裴裘從善如流。
“能受邀與龍小姐共赴晚宴是我的榮幸。”
龍初仍舊保持著這個微微傾倒的姿勢,直視裴裘的雙眸,似想從那雙眸子裏看出什麽。
隻可惜她失敗了。
有一堵看不見的牆豎在她與裴裘之間,要看透他的想法就如從牆外窺視。隻可惜,那堵牆太高了,又太厚了,牆麵更像是他這個人一般,留下的隻有冰冷的觸感。
龍初都不由得感慨,裴裘明明出生在這片神秘的東方大陸,卻將歐洲貴族那套虛偽優雅學了個十成十,麵對這個人像是在霧裏看花,會情不自禁懷疑其真實性。
雙方寒暄幾句後,龍初麵帶微笑與裴裘道別,離去時的背影仍顯優雅從容。
……
S市,私人造型會所。
“小主人,您在想什麽?”
龍初抬眸,視線掠過寬敞亮麗的會場直達被陰影籠罩的角落。
不知何時,那裏突然多了一位黑衣人,他恭敬且虔誠地向龍初行禮,但他本人則像融進了這片陰影之中。
龍初的目光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間。
“事情呢?”
“還在調查中。”
龍初揮揮手,示意這個人從她眼前消失,但那黑衣人卻還是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站在哪裏。
龍初微微皺起眉頭。
“小主人,能兼顧兩方是好,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龍初的聲音已有不悅:“你在小看我?”
“不敢。”
龍初從皮沙發裏起身,明豔的裙擺垂下,綻成一朵雍容華貴的花,龍初的目光落在等身鏡前,直視著鏡中那金發藍眼的絕世美人。
光落在她身上。
她身上散發著光芒。
詩人將她譽為璀璨的明珠,譽為不傳的珠寶、當世的海倫,雖然這其中不乏趨炎附勢之徒,但她的美豔早已被人所承認。
她直視著鏡中的自己。
“你可知道奧古斯特家族為何從眾家族中脫穎而出,登上頂峰?”
陰影之下,無人應答。
她像是在演一出獨角的戲劇,縱台上僅她一人,這顆孤傲的明星仍能照亮整個舞台,並將其變的熠熠生輝——她注視著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
“因為我們永遠能直麵我們人性中的貪婪,並且用盡一切手段去滿足它。”
夕陽下那一抹溫柔的淺笑再度浮上腦海。
即便不借助女性的第六感,龍初都能將其背後的含義看個七八分。
她感覺到了挫敗。
而後又覺得震驚。
她至今未破的冰冷牆壁曾被人轟塌,她至今未曾看透的人又籠上了新一層迷霧。
有敲門聲從遠處傳來,將龍初拉回現實。
“龍小姐,是時候動身了,外麵風大,還請披上這件大衣。”
她微微頷首,有人從暗處走出,從侍者手中接過這件大衣,小心翼翼將其披在她的肩上。
若無其事撫摸著大衣領子上細密厚實的絨毛,龍初漫不經心問道:“裴還沒有到?”
“裴總已經在等著您了。”
經過一條歐式長廊,乘坐電梯直達一層,遠遠的,她看到了在外等候的裴裘。
那張美豔的臉龐終於帶上一絲笑容。
“等很久了?”
“沒有,剛到。”
兩者對視一眼。
龍初再度笑著開口:“你覺得我這一身如何?”
裴裘這一次倒是沒有了上次敷衍的態度:“我想,不論是誰都無法抵擋龍小姐的魅力。”
龍初仍舊在笑,隻是眼底的笑意卻沒有她麵上表現的那麽濃。
試探。
反試探。
她與眼前這個人好像在這條道路上不斷循環往複。她萬全無法從這種曖昧不清的言論中把握對方心中所想。
龍初有點後悔。若是來華之前自己能夠聽從父親的建議,有所提防,恐怕現在也不會陷入當前這個死局。
驀的,她抬頭。
“裴,笑一下。”
“嗯?什麽?”
縱使不清楚她在想什麽,對麵的男人還是揚了揚嘴角。
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那一刻,她心裏的不悅逐步化為點兒苦,而後,又釀成了些許埋怨。
……
從S市,到K市。
綠皮火車得要十幾個小時,高鐵要整整一個下午,飛機因天氣原因推遲。
於連提著行李箱走出高鐵站時正刮著大風,看樣子不久後會迎來一場降雨。
付平開著自家的小破車在站外迎接。
於連把手機丟口袋,屁股剛落座就開始抱怨:“師父啊,你查人就查人吧,怎麽跑了這麽遠?”
於連這廂還沒抱怨完,那邊就不爽了:“你他媽也不看看你讓我查的是什麽人?那人在S市保留的檔案半真半假,結果我他媽一路查回這貨的出生地去了!”
於連聽的冷汗直流。
她這師父是真的強,也不知道哪裏的消息渠道能讓他查到裴裘私人司機的出生地。
於連一邊偷偷抹汗一邊問。
“然後呢?”
付平一打方向盤,座下轎車直直朝著狂風衝去。
“然後問題就來了,你知道K市是什麽地方麽?”
“什麽地方?”
付平順著後視鏡嫌棄地瞥一眼自家徒弟,一副“這丫根本沒做背景功課”的表情,在於連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神情下,才結束了他的賣關子之旅。
“裴氏就是在K市發家的。”
“蛤?”
不知是不是有了談天說地的興致,付平難得多侃了幾句,雖然他的話語中難免夾雜幾分唏噓:“縱使這些年把戰略目光定在別處,它在K市的影響力仍是數一數二的,K市目前占地最好,估價最高的那棟別墅就在裴氏名下。”
各種各樣無關緊要的信息充斥在腦海,於連忍無可忍叫了停。
“師父,你說這些有啥用?”
付平表露出一副這小子沒見過世麵的表情:“你覺得老子就是來跟你說廢話的?”
於連皺著眉頭與他對視片刻,恍惚中好似抓到了什麽靈感,前後再一理,終於get到了正確的點。
她的語氣根本藏不住她心底的驚訝:“你是說那個搞竊聽的司機和裴氏有關係?”
付平沒料到這姑娘能悟得這麽快,愣了一下,半晌,才慢悠悠回複道:“差不多是這個理。”
我靠!
我靠!
我靠!
於連驚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雖然她早知道裴氏內部不是鐵桶一塊,但漏水直接漏到最高層頭上,這就有點恐怖了。
心裏無數陰謀論像是月下的浪潮般一層湧一層,待於連腦補出了一連串的大戲,那邊又再度慢悠悠問道。
“所以你還打算摻和裴氏內部的問題麽?”
於連愣了愣。正巧,付平也把車停在了一家賓館前,側過身,手臂搭著後椅背等待她回複,兩者對視片刻,於連眨巴眨巴眼睛。
付平很鐵不成鋼。
“如果不想繼續,咱倆就在K市旅遊旅遊,讓我坑你一筆權當付我辛苦費就得了,反正我他媽……”
付平的話還沒有說完,於連那邊似乎是理清了其間利益因果,前後關係,當即打斷他的話,嚷嚷道:“當然是繼續啊!都查到這裏了,再放棄不是血虧?”
付平:“……”
付平無奈擺擺手,直接給她開了車門,一腳踹把於連踹下去,他自己則開著小破車繞賓館半圈,將其停在了停車場。
他沒有立即下車。
而是把胳膊搭在車窗上抽了根煙。
他與於連第一次相識,源於一個偶然——易欣報社某個強悍的妹子為了當狗仔,把自己那頭長發都哢嚓了,這在一個閉塞的小報社裏已經算是大新聞。
那時的於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叼著根女士香煙和人若無其事地侃大山,麵對眾人的好奇,她也隻是撥一撥耳際的短發,笑著說一聲:“這樣方便。”
打那一眼,他就看清楚了,這姑娘生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主兒。
待兩者成為名義師徒,他對於連的性格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擅長交友,與所有人都能侃幾句,卻不是一個感性的姑娘,雖是膽大妄為了些,但支撐著她大膽行為的則是靈活的頭腦以及縝密的布置。
興許與過去的經曆有關,她向來不會在人際關係以及私人感情上浪費太多時間與精力,與此同時,偏向理智的思維模式也使得她的每個舉動都會帶點利益至上的精神。
這姑娘是個薄情者,說不定是個成大事兒的人。
因著那點兒虛無縹緲的愛情而一頭栽進去,撞破了腦袋,撞沒了理智這種事,若是在幾個月前,他估計會覺得它是個笑話。
但如今。
他卻不得不承認,過去的影子已經很難套到現在的混賬徒弟身上,這個為了愛情就能莽到底的於連是他從未見過的於連。
是好?是壞?
就連付平都沒辦法預料。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喂,師父啊,回來時記得給我帶瓶可樂!我要冰的!」
「滾球!喝白開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