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抓小偷

當我發現前夫有外遇之後,緊接著我的妹妹也發覺妹夫在外麵有女人。因為有我的經驗在前,她的遭遇也就相對不那麽震撼,我們姐妹互相扶持了三年才走過那段痛苦的日子。與我相反的是,妹妹的婚變在我之後,卻比我早離婚。

離婚以後,妹妹開始積極地重建她的人生,第一件事就是申請美國留學,完成她念大學時的願望。當年因為我們家裏很窮,沒有辦法讓她如願,所以當她下決心之後,我便答應幫助她。於是,她忙著補托福、考GRE、申請學校和其他的留學程序。

8月底,一切都辦妥了,她就要走了。就在她成行的前幾天,正好碰上農曆七夕——中國的情人節,我們姐妹就坐在公寓的陽台上,坐著看牽牛、織女星,彼此欷歔感慨。

在過去的四五年間,我們都遭遇了婚變,兩人的人生都有了全盤的劇變——我,變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翻譯家;而她,正重新出發要去美國念書,實現她多年來的心願。一番回首,幾次欲言又止,妹妹終於開口了:

“老姐,我知道你最聽不得的一句話就是‘離婚’。你跟姐夫從鬧婚變到現在已經四年多了,從熱戰到冷戰到西線無戰事,也夠久了。”

我不說話,妹妹看著我繼續說:

“離婚以後,我覺得如釋重負。真的,離婚並不像我想得那樣恐怖,壓力也沒有想象得那般大。我覺得自己重整得相當不錯,因此在臨上飛機之前要給老姐一句臨別贈言,不是勸你離婚,隻是勸你好好考慮這個問題。”

當下我嘴硬地回她:

“有什麽關係,反正我又不要再婚,對不對?”不知道是試圖說服自己還是她,“我倒要看對方有多大的能耐和本事拖那麽久,那個女人的年紀也不小了。”

妹妹歎口氣才說:

“老姐,有句話說:‘損人利己的事可以做,損人不利己的事不能做。’若是能利人利己當然是最好的,其次呢就是損人利己,最差的是損己利人、損人不利己。今天你做的事就是損人不利己。你固然在拖對方,但是你的青春,還有你的自由呢?”

我掙紮地、猶不甘心地辯駁:

“我很自由呀,哪一點不自由呢?你看我做我的翻譯,有空就和朋友聊天、喝咖啡……”

妹妹打斷我的話,有些生氣了:

“老姐,你必須誠實地麵對自己,你的心靈沒有獲得自由。”

她說中了我的要害,我避開她的目光,無言以對。

是的,我固然在拖對方沒錯,但是同樣一條鏈子拴在對方腳上,也拴在我的手上。這個道理就好比警察抓住小偷,手銬銬住了小偷,也銬住了警察,除非警察把這個小偷交到執法機關去,否則他本身也是不自由的。甚至,常常小偷跑掉了,這個警察還戴著手銬。

當一樁婚姻已經無法挽回,拖住對方就像押解小偷的警察,表麵上你是自由的,因為你在執行公正,實質上則不。

送走妹妹以後,我真的開始反省我的問題,這樣長期地帶著一個小偷在漫漫長路上走,對自己是很不方便的。於是在妹妹離去半年後,我終於鼓起勇氣麵對整個世界,簽了字離婚,結束了五年多的分居日子。

她們的眼淚

我在還沒有離婚以前,曾經應邀對一群離婚婦女(“晚晴協會”的前身)作一個小型的演講。我跟她們談《詩經》中的“穀風”篇,簡直是今天社會上外遇事件的翻版。全詩是一個女人的自述,說她如何在持續二十年的婚姻中辛苦持家,而丈夫卻因為有了新歡就要把她趕出門;她如何舍不得她的孩子和家,在離去之前還殷殷交代丈夫在她走後要如何帶孩子;然後,她又想,她連自己都不能保了,交代那些話又有什麽用呢?

我對那些可憐的女人說:

“《詩經》的時代距離今天已經兩千多年了,兩千多年前中國的婦女就有這樣的下場,兩千多年後我們竟然還在扮演‘穀風’中的女主角,把全部生命投注在婚姻中,卻被婚姻拋棄……”

才說到這裏,好多女人都哭了起來,後麵我要說的話她們都聽不下去了。其實,我的本意是要用這首詩去安慰她們:

“兩千多年前的女性比我們還可憐,當她們被拋出婚姻的軌道後,她們並沒有其他的出路,但是我們有,我們還可以重新建立我們的生活,反敗為勝。雖然我們的大好人生都浪費在一樁失敗的婚姻中,但是隻要有毅力,我們還是可以再站起來,為什麽不去試試呢?”

不錯,我走出婚姻那年已經快四十歲了,還有更多的女人為婚姻付出超過二十年以上的時間,但是至少我們還有機會重新站起來,而從前的女人她們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比起那些女人,我們應該感到慶幸,盡管我們遭遇婚變,但是還好我們活在這個時代。

缸的故事

一個遭遇婚變的女人,當她走投無路、無所適從時,她跑去向鄰居老太太請教。老太太以過來人的經驗勸她說:

“隻要你的丈夫肯給你生活費就好了,他有外遇你就忍一忍吧。”

原來,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她的丈夫也有外遇,她隻對丈夫要求讓她的米缸常滿,丈夫做什麽她都不管。這個做丈夫的答應了她的條件,他果真讓她的米缸裏永遠不缺米,於是老太太一個人獨力撫養他們的兒女長大。晚年,當這個老先生在外麵沒得混了,他又回到了老太太身邊。

說完了故事,老太太抬起曆盡滄桑的那張臉,對她強調:

“你看,到最後他還是會回來的。所以,隻要他能做到讓你不缺米吃,他就對得起你了。”

其實像這個老太太的想法和觀念,每一個遭遇婚變的女人(尤其是外遇婚變的)都曾經考慮過。想當初,我也曾經願意接受這套米缸哲學,隻要我的丈夫按時給我生活費,我就不幹涉他在外頭跟第三者怎樣又怎樣。

我的婆婆和我的母親,還有其他的女性長輩,她們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對我洗腦。

“有什麽好吵的呢?我們那一代,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你公公不也一樣,我還不是日子照過,你有什麽好怨的呢?”

“爭什麽?女人再有本事有什麽用,還不是睡在男人下麵。”我婆婆說。

她們對我循循善誘,教我的無非是:因為我們是女人,所以我們就活該倒黴,我們必須忍受丈夫的外遇。

當時,我每一回想我父母的婚姻,我公公婆婆的婚姻,還有周遭長輩的婚姻,幾乎沒有一樁婚姻不遭受外遇**的。因此,我壓抑自己內心的掙紮,告訴自己說:

“好吧,既然這就是婚姻的本質,那我就認命好了。”

於是,我強迫自己接受了米缸協議,訂下了不平等條約。

大約過了半年,問題不但沒有解決,我和丈夫之間的爭吵反而爆發得比先前還來得厲害。我發現,我沒有辦法像我母親那一輩的女人一樣逆來順受,我不能心平氣和地去接受米缸條約,我推翻了自己。

原來,我們這一代的女人畢竟不同於上一代了。

不平等條約

上一代的女人為什麽願意接受米缸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