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 小諸葛

血是熱的,頭腦是冰的,周圍的一切是狂熱的,內心深處是冷靜的。太矛盾了,不容易掌握火候。

我們回到學院基本沒有在隊裏住幾天,隊長、教導員和全隊弟兄擺的慶功酒隻喝了二個小時,隊長的白臉還沒喝成紅臉,教導員準備了三天熱情揚溢的祝酒詞還沒發表,大家還未盡興,咱們四個就被架走接受采訪。

媽的,我們的人說弄走就弄走?隊長也不管什麽“機關來條狗也當祖宗供著”的古訓了,一聲令下,王厚忠、魯海軍、徐學雷“三巨頭”立馬出動,帶著十來個人把學院政治部來采訪的馬幹事堵在屋裏,借著酒勁大聲告訴他:“隻給你半個小時,然後就得把人交我們拉回飯堂,咱們今天要喝一夜。”

“不用半個小時,不用半個小時,就十五分鍾,就十五分鍾,十五分鍾就讓他們回去,正好我也跟著蹭一頓”政治部馬幹事趕緊表白,他被幾個凶神惡煞似的嘴臉嚇得渾身發麻。

其實也真不用十五分鍾,馬幹事主要是把幾個參戰學員下步到地方各大專院校、廠礦、機關等單位報告的計劃送來,並把每個人講演的要點做些提示,實在不想寫的,他們馬上就回去給寫講演稿。

這回是我們打心眼裏不想白話啊,可有人給安排,有人給寫稿,有更多的人來請,那架勢不白話肯定躲不過,隻好隨著他們去白話。

開始的幾場報告我們都很拘謹,沒怎麽放開,隻有大隊長和幾個幹部的報告很自然,也很生動。

台下的聽眾全部持寬容態度,他們近距離親眼見到了實實在在的英雄已經覺得很幸福很知足,至於英雄們講的什麽已無關緊要,關鍵地方自然是掌聲不斷,淚水沾襟。

有人不滿意了,當然是我們政治部的同誌,他們從專業的角度發現了演講的問題。

“穆童,再演講的時候要飽含**,象你在戰場上衝鋒陷陣一樣,講話要抑揚頓挫,不是學過口述戰鬥命令嗎?要帶著情況講,要把戰鬥經曆講的活靈活現,跟評書似的精彩,象電影似的曲折,一定要把情節講得耐人尋味。記住,不是講你個人的戰鬥經曆,要把戰鬥在前線的同誌們的事跡都講出來,讓大家對前線產生更深刻的了解,引起更強烈的共鳴。”馬幹事的話說得很有道理。

不過他給我修改完的演講稿可就極端的突出個人了,我已經變得不再是我,而是被稱做“戰地小諸葛”,足智多謀,機智靈活,一下幹掉六個;林小天也不是林小天,先是被稱為“飛毛腿”後來覺得不妥改為“猛張飛”,反正就是勇猛異常,勇貫三軍的意思。

本來我們的戰鬥經曆確實很驚險很傳奇,用不著講的那麽懸乎,本身就很懸乎。“第一個衝上敵陣地拔旗插旗,虎口拔牙、虎口脫險、一下幹掉六個、火箭筒P無座力炮”誰敢說不懸乎?隻要平淡的講出來,都會有傳奇效果,可一下變成了“小諸葛”、“猛張飛”可是始料未及,咱哥們兒好象被架空去了三國,還說是參戰部隊官兵給起的綽號。向**保證,我身邊的官兵盡管很佩服我們的勇敢精神和英雄事跡,但從沒起過此等綽號。他們當時說的最多的還是很多方言土語,象什麽“蓋了、蓋了帽了,太牛逼了,太虎了,真猛,真**厲害”等等。當然了,這些話打死也不能在演講中出現,咱們可是文明之師。沒辦法,還是按馬幹事指的路,用三國的名稱吧,架空就架空吧,誰讓他們不滿意了。

效果果然不錯,隻講了一次,“小諸葛”、“猛張飛”就取代了穆童、林小天,立馬遭到熱捧、圍攻,尤其是女大學生們,圍追堵截,比追星還狂熱,也不知道是奔“諸葛”和“張飛”來的還是奔英雄人物來的,反正我們一夜之間成了牛人。

應該不是一夜之間的事,從戰場上回來,就得到了太多的榮譽,盛名之下,實難承受,連錢仕虎烈士的母親都覺得承受不起,我們就更甭說了,可沒有辦法,確實有英雄壯舉,確實玩過命,也有馬幹事他們的精彩包裝,想不白話已不可能。

誰讓我們年輕啊,真的受不了那種熱氣騰騰火籠桑拿般的陣勢。我用了很大力氣使勁的掐住大腿裏子,強行的向心裏喊著話“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我們做這些不算個啥,真正的英雄是錢仕虎,是盧永孝,是張勇軍”可是沒有辦法,在那種氛圍中,能保持冷靜的頭腦真是太難了,簡直就象作戰一樣,心裏麵兩個自我在不斷的打仗,極度膨脹的另一個自我似乎就要取得勝利。我控製不了自己,一向沉穩的林小天也不能,包括幾個歲數較大的帶隊幹部。

首先改變的是林小天,每次除了把插旗經過講的龍騰虎躍,撒丫逃命隻字不提外,重點是講與前線戰士同甘共苦的陣地生活,把困難放大,其實用不著放大,就那裸奔爛襠的生活讓現在這夥八0後、九0後的上去,兩個小時就得喊爹喊媽;把敵情加劇,讓敵人更凶殘,好襯托出英雄形象的高大豐滿,其實根本用不著加劇,鬼似的從溝裏爬進爬出,血淋淋的傘兵匕首割破哨兵的脖子,我們兄弟錢仕虎就是跟這樣凶殘的兔崽子們同歸與盡的。

要我說,咱們說是進行了加工,除了把自己強加了“小諸葛”、“猛張飛”的綽號,真實的戰爭並沒有誇大,而是大大的壓縮減少了,否則就那些血淋淋的場麵講出來得讓台下的人嘔吐不止,晚上講得象鬼故事似的讓女孩子不敢回家。

“穆童,小天,咱們都是自己人,我和隊長一手把你們帶大的,說句心裏話,打仗的時候怕嗎?你們演講的時候可都是大無畏啊,我聽的都腎人,董存瑞、黃繼光他們也不過如此”教導員撫著眼鏡私下問我們貌似很幼稚的問題。

“教導員,說不怕那是胡扯,沒等短兵相接,我們就怕的要死,後來好多了,但每次戰前都緊張得要命,就是渾身發抖,就想馬上大便或小便一樣,憋的那是真難受啊,一打起來症狀減輕不少,很通暢那種感覺。”

教導員聽完摘下眼鏡,轉過身去使勁擦著眼睛,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哭,軍人也會流淚。隊長盡管沒有打過仗,可還是保持了一位職業軍人的沉穩,很會控製,心裏怎麽想的就不得而知了,參戰的可都是他的親傳弟子。

“演講的時候就按照馬幹事要求的講,不過,等回到隊裏可得撈幹的說,英雄也是人,隊裏弟兄可不想聽你們亂煽乎,多講戰例,南邊的仗還在繼續,說不上能打多少年,保不準我的弟兄們又要開赴戰場,你們的經驗是全隊全學院的財富,一定要把心得體會講好,這個對將來的作戰很重要。”突然間我發現隊長的水平提高了不少,也不知是受到幾個參戰弟子感染,還是怎麽回事,反正他說話的口氣和表達都跟過去不一樣。

撈幹的還得等回隊裏吧,現在我們隻能按照馬幹事導演的思路進行下去。

為了把戰場生活講的苦中有樂,體現大無畏的英雄氣概,體現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林小天每次演講結束,都站在台前扭動著屁股來一段“貓耳洞迪斯科”。台上台下一片歡呼,那真叫互動,下邊的都差點站起來與他共舞。要我說,這也沒有誇大事實,這小子跳的時候收斂多了,扭動的幅度差遠了,手上也沒什麽挑逗動作,要是在陣地上看到他跳,誰都會以為流氓出來了,可陣地上沒有女人,他完全是一種精神極度緊張後從心底蹦發出的發泄和緩解,那才是陣地上戰士們的真實心理寫照。

我的演講與林小天相比也不遜色,“小諸葛”可不是過去的“壞水”,咱那是智慧的化身,潛入敵後,果斷出擊,一下幹掉六個,然後不懼生死和林小天一起“老漢推車,抵近射擊,慷慨赴死”。當然,那個年代“老漢推車”還沒有什麽特定的含義,台下的女大學生們都覺得這個詞用得好,射擊姿勢即實用又瀟灑大方,最後全身而退,更是讓聽眾覺得“英雄不死”受到震撼的同時還享受了“大團圓”似的結局,自然反應異常熱烈。

每次上台演講前我都捉摸是否把遭遇敵國女兵的經曆講出來,最後還是決定不說,戰爭與女人的話題過於複雜,直到今天我都沒有解開心裏的疙瘩。還是把疙瘩藏在心底吧,林小天當時“心太軟”的舉動就更不敢提了,等於曬“猛張飛”的老底,衝淡他奮勇殺敵的英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