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的通訊效果很好,季久能夠清楚地聽到林嶼急促的呼吸聲,她覺得自己甚至能夠想象得到他開口想要回答的樣子。

“我愛你。”林嶼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幾乎像是歎息,“我從沒不愛過你,我隻是……”

他頓了一下,苦笑著歎了口氣,說,“太自我了。”

“自我。”季久輕聲呢喃著這個詞,很久都沒有在發出任何的聲音。

她抬起手臂擋住眼睛,淺淺地呼吸著,感覺有些困倦,又強打起精神來,輕聲說,“其實我也想了挺多的,關於你,關於我,還有關於我們。我覺得,我們回不到以前那個樣子了,林嶼。破鏡重圓,就算圓回來了,縫隙也還是會在,隻不過是繼續將就著使用而已。”

“那就二次合作怎麽樣。”林嶼說,聲音聽起來清醒又冷靜,像是在進行一個商務談判一樣,“我沒有想和你回到以前,季久,我也知道,時間是不能倒流的。”

“但是我們可以嚐試一下二搭,把過去的你和我拋棄掉,現在的你和現在的我,我們可以再嚐試一下。反正現在我們都是單身狀態,你可以和任何人談戀愛我也可以和任何人談戀愛,那麽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你和我?”

季久撲哧一笑,說,“你這是在強詞奪理。”

“但也沒什麽不好的吧。”林嶼也輕笑著說,“我們倆離婚了,你現在是單身狀態,我也是單身狀態,我追你,應該沒有任何的問題吧。”

林嶼這話說的直白,和表白沒有什麽區別。季久楞了一下,笑了,又突然感到一陣怪異的陌生感。她說,“你以前說話沒這麽直白的。”

“嗯。通常你才是更直白的那個。”林嶼說,“你以前跟我表白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季久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想附和著說,沒錯。

她想起自己以前和林嶼表白的時候確實是這樣說的——“我現在是單身,你現在也是單身,那麽我追你沒有什麽不可以的吧,我又不是插足你和別人的感情,也沒有人規定女生不可以倒追男生。”。

她不知道自己那會兒究竟是哪裏來的勇氣,隻是憑著那一腔莫名其妙的衝動幾乎不過腦子的做了,絲毫沒有給自己留退路。

季久輕輕的嗯了一聲,放下了擋著眼睛的胳膊,再次看著天花板,感歎般說道,“那會兒的我太衝動了。”

林嶼又沉默了一下,再次開口時聲音聽起來比剛才輕了些,帶著明顯的動搖,問說,“你後悔嗎?”

“不。”季久立刻回答說,她扭頭瞥了一眼屏幕已經變黑了的手機,又把頭轉回來看著天花板,接著說,“但是如果是現在的我,可能不會那麽做了。我會三思而後行。那會兒的我太年輕了。”

“人是會改變的。”林嶼說,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

季久又嗯了一聲,笑了起來。

是啊,人是會變的。她想,什麽都會變。

——穿衣風格會變,說話習慣會變,性格也會變,甚至可以說,人每一天都在改變,今天和昨天總是會有所不同的。

她其實想不太起來自己十多年前的性格了,應該比現在更加的銳利、衝動、無謂與直白。

在這多年裏,她經曆了很多,受到了很多人的影響,也改變了很多,其中一個影響到她的人就是林嶼。

她坐了起來,關掉擴音,將手機貼著耳邊,說道,“是啊,人是會改變的——如果你真的追我,你可能會發現我和你熟悉的那個我不太一樣,現在的我和離婚之前的我,我們結婚之前的我可能也有所不同——我覺得我其實挺難搞的。”

“沒事。”林嶼帶著笑意的聲音通過聽筒飄了過來,“我了解我自己,我也很難搞。現在的我和以前你認識的那個我也是不一樣的。”

“那我可能就要放棄你了。”季久對著屏幕做了個鬼臉,說,“我其實不喜歡難搞的東西。”

“那我來搞定你好了。”林嶼說。

“搞定我?”季久挑起眉毛,“想搞定的我,可不是隻有你一個。”

“我接受公平競爭。”林嶼說。

公平競爭?季久無聲的笑起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對根本不在這裏的林嶼笑還是在對自己笑。

她自嘲地想:根本就沒有什麽公平競爭,林嶼,從來都是不公平的——我總是對你格外的心軟。

但是她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隻是又躺回了沙發上,說,“我不是一個瀟灑的人,林嶼。”

“這段時間,我有時覺得,我討厭你,或者說,我應該討厭你——我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理你了,如果你沒有主動找我,那我一定不會主動找你,總有一天,我會忘了你的。”

“那麽我現在很慶幸我這樣做了。”林嶼說,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了。

季久無聲地笑著,眼睛裏卻沒有笑意,說,“我討厭你。”

“但你還是願意理我,不是嗎?”林嶼認真地說道。

是啊——我總是沒有辦法拒絕你,我總是沒有辦法真的做到不理你——所以我討厭你。季久苦笑地在心裏想。

“我討厭你。”季久又說了一次,像個任性耍脾氣的孩子,“我不準備再結婚了,不管是和誰。”

“我還以為你不會把話說的這麽絕對。”林嶼說。

“我就是這麽想的。”季久任性而堅決地宣布道,“我也不想要孩子。”

“那我也不想了。”林嶼說,“不管結不結婚,有沒有孩子,隻要身邊的那個人是你就行。”

“話別說的那麽絕對。”季久說,“你想要的將來是什麽樣的?”

她這話說的很輕,語氣卻也很嚴肅。

林嶼停頓了一會兒,緩慢地說,“我很少思考將來的事。我覺得我不是一個計劃性強的人,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我總覺得,計劃趕不上變化。”

“但是,對我來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覺得我會一直演戲知道再也沒人找我拍戲或者是演不動了為止。”

“我想等我到了四十歲,或者再早一點,三十五歲左右吧,漸漸被更年期的藝人所淘汰或者接不到什麽合適的劇本了,我就減少影視工作量,多去演一點話劇或者是舞台劇之類的,這樣也更加自由,也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旅遊。”

“至於別的,我現在沒有特別想要有孩子,我以前確實想過當一個年輕的爸爸,但後來我覺得沒有也沒關係——如果我的妻子不想生的話,畢竟子宮是女性的,該由她自己來決定生不生,我也不需要一個孩子來給我養老,我們家也沒有什麽皇位要繼承。”

“但是,如果我有孩子,可能我會減少工作量或者盡量接可以在S市完成的工作,把重心偏向家庭,在孩子正式需要上學之前也可以更多的去旅行。”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考慮這些的?”季久問。

“最近。”林嶼誠實地回答道,“我之前沒怎麽考慮過,也沒有什麽可考慮的。”

“我二十歲左右的時候,也就是和簡寧在一起那會兒,確實想過很多以後的事,就像我們離婚那會兒你說的那樣,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確實沒怎麽想過,因為你都安排好了——你做得很好,你安排的肯定都是最好的。”

“我該謝謝你的誇獎嗎?”季久莫名地狹促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給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麽,你從沒給過我什麽意見。我提出離婚那會兒我是這樣想的。”

“我在反思我自己。”林嶼說,“我們以前沒怎麽討論過這個對吧?”

“沒有。”明知道林嶼看不到但季久還是搖了搖頭。

“不過我告訴過你——我的目的很明確,我隻想好好地經營季久這個招牌,然後體麵地在一個恰當的時機退到幕後,然後養隻貓。”季久淡淡地說道。

“我想挖掘和培養有潛力有天賦的藝人,我想保護她們,讓她們少走我以前走過的彎路,然後等斐知更加成熟了,或者年齡更大了,被人們遺忘了,然後賣掉我的股份和董事會席位,離開S市定居,回S省或者去國外。”

“我想去瑞科,但那裏不接受移民,我也不想移民,但是可以想辦法長居,我還挺想住那裏的。”

“你以前說過這個。”林嶼說。

“因為我很喜歡的一個外國女演員就在那兒定居。”季久說。

“但是那裏冬天很冷。”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可能我住一段時間就會想要走,到一個更溫暖的地方去。”季久笑著說,她聽到電話那邊的林嶼也笑了。

過了一會兒,林嶼說,“這是很廣義上的“將來”,是很久遠以後的事。”

“嗯。”季久點點頭,又閉上了眼睛,“但是人總要考慮將來的,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我們以前犯了這樣的錯,我再也不想重蹈覆轍了,有很多可以解決的分歧最好再它發生之前就把它解決掉。”

“兩個人發生分歧,最後總有一個是要妥協的,或者總能找到一個折中的方案的,不是嗎。”林嶼說。

“或許吧。”季久說,“從微觀意義上來說,其實我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我隻希望有個人能夠和我一起吃飯,跟我一起聊聊八卦,或者是身邊的一些瑣事,再無聊的也沒有關係。”

“我也希望有人能和我一起出去散步、逛街,一起去健身房,我還想去畫室,我對畫畫還挺感興趣的,一起去運動、打網球,但是也不要一直膩在一起,彼此之前還是留有點私人空間,我也希望我能有更多的時間和絮文她們見麵——都很簡單。”

“我最近在練網球。”林嶼說。

“網球不是重點。”季久搖了搖頭,突然感到有些失望。

她淡淡地說,“你對它從來沒什麽興趣,我強迫你學會了,但你依舊對它沒什麽興趣,也沒怎麽了解過它,用你的話說就是“你的直覺告訴你你不會喜歡它,你還是個更喜歡籃球,所以沒有必要浪費時間”。”

“——但是,你明知道我喜歡。如果你了解過它卻還是對它不感興趣,那麽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對不起。”林嶼語氣懇切地說,“我在試著了解它。我覺得我的正手打得還不錯,但反手不太好,甚至算得上是差勁。”

季久又搖了搖頭,眼睛裏一點情緒都沒有,不再說這個話題了。

她側過身抓起手機點亮了屏幕,認真地看著屏幕上的“林嶼”二字,像是在越過它看屏幕另一端的人的眼睛,突兀的逐字逐句地說,“我喜歡芭比娃娃,林嶼。”

她頓了頓,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接著說,“但是——我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的——芭比娃娃我可以自己買,你隻要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她就好。”

“離婚那會兒我覺得,是我錯了,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為什麽喜歡芭比,不對,應該說,是我覺得你甚至根本不知道我喜歡她,現在的我還是那麽覺得。”

她笑了一下,歎氣般說道,“芭比娃娃也好,別的任何我喜歡的東西都好,我可以自己買,不用你送我,你隻要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就好。”

“我知道你喜歡的。”林嶼迫切地說,聲音又輕緩了下來,“但是,我確實忘記了問你你為什麽會喜歡。但是我記得,你說過,你覺得她是第一個真正的大女主角色。”

“我為什麽喜歡她啊——因為很多的理由——”季久笑了,一條一條地數著,“因為她也是明星,因為她是飛行員,因為她是舞蹈家,因為她是服務員,因為她可以做任何職業。”

“因為她不管遇到什麽事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姐妹和自己,因為她遇到困難總會借助自己的智慧脫困,而不是在原地傻哭和等待別人來救。”

“因為她勇敢智慧,拯救自己拯救她人,也因為她從來不會惡言相向任何人。我有好多喜歡她的理由。”

“這像是狂熱的追星族說的話。”林嶼揶揄地說。

“那我就是芭比的死忠粉。”季久孩子氣地說。

“可是芭比也是有男朋友的。”林嶼說,“叫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