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劇是挺難演的。”林嶼說,“如果你要我說,我覺得喜劇裏好笑的地方總是在於“搞笑而不自知”,所有的觀眾甚至是作品裏的角色都感覺這個角色搞笑,而角色和藝人本身卻不知道。”

“這些我知道。”季久皺著眉頭說,“問題在於我要怎麽演好這部分。你說我多用點下意識反應和道具怎麽樣?有些時候人的反應總是下意識的,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可能會作出很有意思的事情和反應來。”

“這得看你的角色是什麽樣的了,還有場上有那些道具。”林嶼保守地說。

“我這個角色啊……”季久仰著頭,長長地拖著聲音說,“比起角色,我覺得問題在於我要演的這場戲,我要怎麽讓她更加搞笑,更加有趣,但是又不尷尬和突兀。”

“聽起來這場戲不怎麽喜劇?”林嶼說。

“嗯。”季久說,“所以我才苦惱。如果將肢體和角色相融合。”

“那就多用點本能反應好了——角色的本能反應。”林嶼說,“還有,就像你剛剛說的,利用道具。不過要卡好點,和對手戲演員也要配合地默契。”

“希望正式演出的時候不會出什麽問題吧。”季久輕歎著氣說,“希望我能夠把控好節奏。”

“你今天好像對你自己格外沒有自信?”林嶼說。

“人在麵對自己沒有怎麽觸碰過的事情和領域的時候總是會沒有自信的吧。”季久瞥了一眼手機,說道。

“我倒覺得你隻要按照你一貫的節奏來就可以了。”林嶼說,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淡的,聽不出是不是鼓勵,“不管是喜劇還是悲劇或者是正劇,表演本身就是要求演員忘記掉自己在“表演”這件事,把自己變成角色。”

“喜劇演員也是,當喜劇演員演戲的時候,我不覺得他們會覺得自己在搞笑,或者說是自己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搞笑——那隻是表演和工作而已,演員在表演的時候不是以觀眾的視角看自己的。”

季久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又鬆開,防禦似的抱著雙臂,低著頭思考著,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角色不會覺得自己好笑。”她輕聲呢喃著,“觀眾未必能夠get到刻意的肢體表現,有的時候這反而會顯得嘩眾取寵或者是像個跳梁小醜,有些不自知的細節本能反應反而更加讓人共情和搞笑,就像一些可能觀眾自己也曾經遇到過的搞笑的蠢事。”

“所以說,按照你自己的節奏來應該就行了,反正還有彩排,可以適度調整一下。”林嶼的聲音從聽筒裏傳過來。

季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原本重重地壓在她心頭的壓力和焦慮突然消散了一些。她不自覺地笑了笑,說,“我再看看劇本吧。謝了。”

“回頭等節目播出我看了再給你我的意見吧。”林嶼笑著說,“實在不行你接兩部喜劇練練演技吧。”

“那我還是先去上個課吧。”季久也笑著說,“觀眾又沒有義務看我糟糕的表演來讓我磨演技。”

“我覺得你還不至於糟糕到那種程度。”林嶼說。

季久又聳了聳肩膀。

林嶼突然說,“你剛剛是不是在聳肩膀。”

“啊?”季久張開嘴,有些詫異。

“感覺你經常做這個動作。”林嶼輕柔又好笑地說。

“習慣性吧。”季久說,“你後天來B市?”

“嗯。”林嶼說。

“你是不是在點頭。”季久立刻說,“你肯定在點頭。”

“大家會這樣做的吧。”林嶼說,“不自覺地點頭之類的。”

“嗯,你點頭了。”季久肯定地說。

“好吧,我點頭了,好吧。”林嶼無奈地承認道,“就像你剛剛聳肩了一樣。”

季久抿著嘴笑了一下。她也說不清林嶼的話究竟哪裏好笑,可她就是覺得想笑。

“祝你演出順利。”林嶼說,聲音裏帶著明顯的笑意。

季久沒有說話,隻是轉過身看著天色昏暗的遠處,小區裏的路燈突然間亮了一下,明亮地照著,好像整條小道都被照亮了。

季久突然笑了出來。內心深處剩餘的那麽點壓力被這一瞬間全都橫掃幹淨了,好像有什麽東西變得明亮了起來,讓她感到輕鬆快樂。

“路燈亮起來了。”季久輕聲對手機另一端的林嶼說。

“S市這邊的路燈也亮了。”林嶼說。

季久扭過頭,點亮黑屏許久的手機屏幕,看著“林嶼”二字,輕聲說,“B市見。”

林嶼柔和的聲音越過手機聽筒,輕飄飄地傳進季久的耳朵裏,“B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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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嶼聊過後,季久就暫時拋下了那些壓力和不安,不刻意去想“搞笑”和肢體動作,將注意力都放到了劇本和角色上。

晚上吃過飯後,她早早地洗漱了一番,然後便上了床重新看了一次《古嗒可一家》原作,將注意力都放在果可貝這個角色上。

盡管時間有限,但季久希望自己能夠更加的了解果可貝這個角色——這個人。

——她希望自己能夠真正地了解她的內心心理活動模式,找到她獨特的思維邏輯。

哪怕僅僅隻是再多一點也好,她希望自己能夠更加地了解她。

季久看完了電影,又看了會兒劇本,睡覺時已經時針已經跳過了淩晨一點半。

第二天上午,她早早地起了床,出發去錄影棚和安珂對戲和彩排。

安珂昨天晚上顯然沒有睡好,黑眼圈和眼睛裏的紅血絲都清晰可見。

沒有廢話,季久立刻和安珂開始了對戲和彩排。

錄影棚不比舞台,沒有什麽背景和道具,於是季久和安珂就暫時用現場可以找到的抱枕和背包等小物品當作道具進行彩排。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死你了!”季久抽著鼻子抓著安珂的胳膊,裝出一副恨不得立刻抓爛她的臉的神情。

“哈?我又做錯什麽了我!”安珂也讀出自己的台詞,伸出一隻手抓住季久的胳膊,“那我也討厭死你好了!我還沒嫌你一天到晚的煩人呢,你居然還給我先倒打一耙了,你個豬八戒!”

季久昨天的時候還在擔憂如何表演,但是今天和安珂對戲的時候她卻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她的大腦無比自然地將她代入到了角色當中,身體也順應著情緒和台詞都水到渠成地做出了反應。

彩排結束後,季久用力地深呼吸著,將剛剛讀台詞時所產生的負麵情緒都甩出腦海。

這種感覺真討厭。她回想著自己的情緒,想道。

這場戲雖然是一場搞笑的戲,但在表象之下,在那短暫的幾分鍾內“果可貝”的委屈等負麵情緒都是真實的,而這些負麵的情緒也引導出了她內心深處的陰暗的想法——

要是古嗒可這些人都不存在就好了。

要是她死了就好了。

也正是因此,在這場戲裏,她才會主動地開始攻擊古嗒可吧——雖然並沒有真正地傷害到她。

除了季久的表演,安珂的表現也還算不錯。

安珂並非本科出身,她沒有什麽表演功底,但腦子靈活轉的快,也懂得最大限度的利用自己的外貌優勢。

盡管在季久看來她的表演有些僵硬,但她的外貌和年齡都和“古嗒可”這個角色很貼切,所以總體表現看起來倒還算自然。

“要是我們兩個看起來更像姐妹一點就好了。”季久笑著對安珂說。

“對啊,我們兩個看起來更像同齡人。”安珂也笑著奉承道。

季久揮了揮手,“我不是這意思啦。”

季久和安珂上午簡單地對了會兒戲,又商量了一下該如何表演,中午吃過飯後,兩人便一起去了電視台的錄製廳進行正式彩排。

說是正式彩排,但實際上可用的時間不多,畢竟還有別的小組要彩排,而舞台布置等也需要花費時間。

季久和安珂不敢浪費分秒的時間,到達後便立刻進入了狀態,小打小鬧地無聲地開始了排練。

在舞台上彩排比在錄影棚彩排要來得讓人容易進入狀態的多。

在站到舞台上看到那些故意被做舊了站著灰的道具和表情緊張兮兮的安珂後,季久突然感覺自己真的成了“果可貝”,而安珂真的成了“古嗒可”。

那些“果可貝”對“古嗒可”的所有愛恨通過季久的身體自然而然地宣泄了出來,由攝像頭記錄了下來。

“關我屁事啊,反正又不是我搞的。這次你死定了,老爸老媽不會放過你的。”季久扭過頭深呼吸了一口氣,好像要咽下什麽東西似的,眼睛卻突然亮了起來,嘴角含著不自然的賤兮兮的微笑對安珂所演的“古嗒可”說道。

然而,她那隨著話音落下的嘴角和微不可查的低沉的語氣卻出賣了她並不真的那樣的好心情,也並非真正地想要看“古嗒可”的熱鬧和笑話的事實。

“沒關係。反正老媽會解決的。”安珂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表情賤兮兮地說,“就算老媽罵我也沒關係,她愛罵就讓她自個兒罵去吧,反正我不理她就行了唄。”

安珂還在讀著自己的台詞,進行自己的表演,一會兒露出緊張兮兮的表情,一會兒又露出少女思春般愚蠢的表情。

而季久看著她,卻忍不住想——

是啊。你當然不會有什麽事的。

——她當然什麽都會幫你解決的。

——真是太讓人討厭了。

古嗒可的台詞裏沒有一句是針對果可貝的,卻又好像每一句都是拿來刺激果可貝的。

古嗒可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果可貝也放任著自己負麵的情緒在委屈的海洋裏漂浮著,最後被吞沒和爆發。

隨著安珂的最後一句台詞落下,季久突然的拿起手邊的一個好像是一個紙箱一樣的東西瘋狂地向安珂砸去,表情幾乎猙獰又無助地低吼著,“我真的受夠你了。這十六年來我真的忍夠你了,我討厭死你了!你去死吧!”

“哈?”安珂茫然地看著季久,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樣做。

但聽到了這樣的話和被挑釁後不回敬些什麽顯然不是古嗒可的作風。

於是,安珂也拿起了一本書向季久扔過來,地吼道,“你發什麽瘋呢!”

後麵的打鬥都變得如此的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果可貝”和“古嗒可”像兩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廝打在一起,誰也不肯讓誰,不管手裏抓到什麽東西都會立刻向對方砸去。

但在物品脫手的那一刹那,理智和後悔也突然回來了,但在被打的那一方再一次拋開攻擊時,那些情緒又再次消失地無影無蹤。

季久抽著鼻子用力地抓著安珂的臉,同時也裝出自己的臉被揉的猙獰的樣子,同時用另一隻空著的手在架子上摸索著,最後摸到一個畫框,用力地向安珂砸去,一邊大聲說道,“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死你了!”

“哈?我又做錯什麽了我!”安珂一隻手抓著季久的臉,另一隻手抓到了一堆顏料,直直地砸到了季久的臉上,顏料順著她的臉和眼睛往下滴。

然後,她說出自己的下一段台詞,“那我也討厭死你好了!我還沒嫌你一天到晚的煩人呢,你居然還給我先倒打一耙了,你個豬八戒!”

季久和安珂都好好地利用了身邊的道具盡可能自然的用身體完成了搞笑以及這次彩排。

表演結束後安珂立刻叫助理拿來紙巾,神情緊張地向季久道歉,“對不起季久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個顏料是真的,我以為它裏麵是空的。”

“沒關係。”季久不甚在意地揮揮手,接過紙巾擦掉部分顏料,“我本來昨天還在想讓你用那個畫框打我好了,就像電影裏那樣,不過舞台的布置和電影裏不太一樣,這也即興發揮也挺好的。”

這次的彩排讓季久放心了下來,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真正地進入到了喜劇的狀態。

她和安珂一起確定了一下彩排視頻,彼此從對方的表演中找到了可以修改的地方,然後又按照這個方向表演了兩次,今天的彩排就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