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①,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②。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③。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④。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⑤。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⑥。

注釋

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物,指的是道,顧歡說,道非有而有,非物而物,不混而混,混沌不分,而能生成天地。陳鼓應認為,道是渾樸狀態的,並不是不同分子或各個部位組合而成,它是個圓滿自足的和諧體。儒家認為,一切的最高主宰是天地。但老子降維打擊說,道生了天地,道才是一切的最高主宰。

②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憨山德清說:“無聲不可聞,無色不可見,故曰‘寂寥’。超然於萬物之上,而體常不變,故曰‘獨立而不改’。且流行四時而終古不窮,故曰‘周行而不殆,窮盡也’。天地萬物,皆從此中生,故曰‘可以為天下母’。”

③大:憨山德清說:“老子謂我說此‘大’字,不是大小之大,乃是絕無邊表之大,往而窮之,無有盡處,故雲‘大曰逝’。”

④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曰,則的意思;逝,由出發點而往;遠,道離出發點越來越遠;反,道做圓圈運動。這句話大意是,道運行而不停止,所以“逝”;應而不窮,所以“遠”,走得太遠,肯定要回返,所以“反”。

⑤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道大,天地如果效仿道,那天地就是道,天地大。人如果效仿天地的道,那人也和道、天地一樣大。

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李霖說,人效法地的安靜,無為而建功。地效法天的無為,所以無為而萬物生育。天效法道的自然,所以不產而萬物化。道則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已固存,沒有它要效法的事物。無法者,自然而已,所以“道法自然”。李霖的大意是,人、地、天都有效法的對象,道卻沒有,它隻做了一件事:做最真實的自己。這個真實,就是自然。

譯文

有個渾然一體的東西,它出現於天地之前,無聲無息無形無體,它不依靠外力,循環運行永不停止,可謂是天下萬物的母親。我不知怎樣稱呼它,把它稱作“道”,勉強再給它起名叫作“大”。大(道)是運行的,是永遠運行的,是永遠循環運行的。所以道是大的,天是大的,地是大的,萬物之靈的人也是大的。宇宙間有四個大,而人占其中一個。人要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自然而然。

度陰山曰

如果用一句話來解析曆史大勢和個人努力的關係,那這句話一定是:沒有誰的時代,隻有時代中的誰。如果用一句話來解析道和個人的關係,那這句話必須由老子來說:人法道,道法自然。

西漢末年,王莽改革失敗,天下大亂,群雄並起。在一番慘烈角逐後,一個叫劉秀的人脫穎而出。隨著勢力無限擴張,他已有了稱帝的資本。然而劉秀性格沉穩,懂得老子的智慧,所以想低調發展。

他的部下們卻不這樣認為,能征善戰的大將耿純找到劉秀說:“您趁勢稱帝啊!”

劉秀說:“當初陳勝稱王,不久滅亡,不能不謹慎。”

耿純說:“這就是您不對了,現在局勢已非常明朗,天下的力量,您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這就是大勢,而您稱帝,恰好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所以這就順應大局。能順應大局而不順應,老天是要降災禍的。”

劉秀仍不為所動。耿純拋出最狠的話來:“無數人拋棄家業和親人跟隨您,冒著生命危險在刀口上過日子,為的就是攀龍附鳳,升官發財,成就功名。現在,您總是推辭,違背眾人願望,不登大位。我擔心大家會對您絕望,紛紛離去。大夥一散,誓難再聚啊!”

劉秀大吃一驚,原來,這些人跟隨自己是有私心的。他們把劉秀當成了通往權勢與財富之路的梯子,用耿純的話來說就是,你劉秀就是大勢,我們追隨大勢,大勢越好,我們自然也越好。想明白這樣的道理後,劉秀宣布稱帝,建立東漢帝國。

其實,劉秀不是大勢,正如人不是道一樣,但劉秀順應了大勢,又通過個人努力獲取成功。雖然那個時代不是劉秀創造的時代,但那個時代中注定留下了劉秀的名字。正如開篇的那句話:沒有劉秀的時代,隻有時代中的劉秀。

我們要說的可不僅僅是劉秀,而是跟隨劉秀這個大勢的人。比如耿純,比如後來被劉秀確定為開國功勳的“雲台二十八將”,他們固然有建立功業的本領,可如果他們沒有摸中那個時代的脈搏跟隨了劉秀,那也有可能成功,卻不可能那麽輝煌。

所以,有腳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用腳踩中節點。在中國幾千年曆史上,順應大勢而成的人多如牛毛。劉邦在建立西漢帝國後,其執政班底成員大多數是他的同鄉,朱元璋建立明王朝後,其執政班底成員大多數也是他的同鄉。劉邦老家是江蘇沛縣,朱元璋老家是安徽鳳陽,兩個小縣城,居然藏龍臥虎,所有的治國天才全部投胎那裏!

其實,劉邦的執政班組成員和朱元璋的執政班組成員,無非是踩中了點,跟對了人,確切地說,是順應了大勢,最終,獲得了其他人無法獲取的成功。

這告訴我們,順應大勢是最省力的方式,用某企業家的話說就是:在風口,豬都能飛起來。這不是命運問題,隻是個站在風口與否的問題。

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終的結論就是:人要效法自然。自然,可以理解為自然而然,又可以理解為大勢。順應大勢就是自然而然,好比順風走,不必太用力就能事半功倍,但如果逆風走,困難可想而知,結果也未必好。

老子說,道在永遠地重複轉圈(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這和中國的那句古話“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異曲同工,也和孫悟空的“皇帝輪流做,今日到我家”類似。如果道在轉圈,那我們有兩種方式遵循道,一是緊跟道跑,二是抓住道跑。

在老子看來,緊跟道跑太累,屬於有為;抓住道跑,屬於無為。“等風來,不如追風去”是自討苦吃,在老子那裏,正確的做法是“追風去,不如等風來”。

道是循環往複的,風肯定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