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①。天下萬物生於有②,有生於無③。

注釋

①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反,老子命題中解釋最多的一個,其一,複;其二,對立麵之相反和鬥爭;其三,向對立麵轉化;其四,去而複返,循環,循環中包括了旋轉、回歸以及螺旋型上升。我們傾向於循環,但這循環不是如沒頭蒼蠅般的循環,而是返回無。即是說,反是返回到開始的地方,這個開始的地方就是道,就是無。王雱說:“反本則靜,靜乃能動,譬如秋冬能起春夏也。”王安石說:“道之用所以在於弱者,以虛而已。”

②有:萬物之母。

③無:萬物之始。

譯文

複返,是道的一種運動;柔弱,是道的作用和體現。無生有,有生天下萬物。

度陰山曰

對中國曆史稍有了解,就知道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故事。趙匡胤建宋帝國後,曾和宰相趙普有一段談話。他問趙普,如何能讓帝國綿延久遠,而不像之前的五代(梁唐晉漢周)那樣十幾年就改朝換代。趙普告訴他,五代政權更替頻繁的唯一因素就是武人掌軍權。隻要把將軍們的軍權收歸,那帝國就可長壽。

趙匡胤本是後周帝國的將軍,他能輕而易舉地建立宋帝國,一是後周帝國皇帝年幼;二是他多年來在後周帝國的威望,況且他掌握著首都衛戍部隊;三是他的戰友們心服口服的支持。

趙匡胤要奪取這些戰友的軍權,其實隻需要一道命令即可。或許有人反對,但一定很少,而且不會輕易成事。然而趙匡胤並沒有硬來,他要把所有可能出現的衝突和矛盾都化解掉。

這個方法就是“示弱”。他請戰友們吃飯,在飯局上把自己定義成一個弱者,他愁眉苦臉地對戰友們說,如今做了皇帝還不如當初當將軍快活。

戰友們詢問原因,他把自己弱者的擔憂說出來:“我是靠你們支持而發家,如果你們的部下也支持你們發家,你們怎麽辦?即使你們知道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所以,我現在一點都不快樂,我焦慮、抑鬱、患得患失,每天活得像個精神病。你們難道不同情我?”

眾人都明白了怎麽回事,看到趙大哥這麽悲慘,隻好說:“我們願意讓趙大哥活得舒服一點,放棄兵權。”

趙匡胤馬上從悲傷中蘇醒,和大家一醉方休。幾天後,他的戰友們陸續把兵權交了出來。這就是“杯酒釋兵權”的故事,它的基礎邏輯是: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趙匡胤本處於強勢,他的將軍們處於弱勢,他完全可以用強大的皇權剝奪戰友們的兵權。但是,這種硬碰硬、直來直去的方法即使不搞出衝突,結果也一定不會皆大歡喜。況且,硬碰硬是需要用力的,真正的高手是不希望用力就能把問題解決的。

趙匡胤運用的是反向思維:我處於強勢,但我反過來,把自己歸於弱勢(我活得不如從前當將軍時開心,焦慮、抑鬱,很痛苦)。我在你們麵前呈現弱勢後,本來處於弱勢的你們就變成了強勢(因為你們,我才睡不著覺)。強勢對弱勢,大多時候都有憐憫心。況且,趙匡胤的這種弱勢並非真的弱勢,而是“反”成弱勢的。他的將軍們都明白,這是趙大哥的綿裏藏針,所以,無論是迫於趙大哥的強勢,還是憐憫於趙大哥“反”成的弱勢,他們隻能交出兵權。

這就是“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通俗而言就是,當你處於強勢時,要“反轉”成弱勢,示弱給他人看。隻有蠢材,才不會對一個強者的示弱不屑一顧。當你強大但卻反轉到弱勢地位時,對方就會減少自己不如你的自卑感,從而有台階下,愉快地接受你的一切條件。老子的智慧,高深莫測就在這裏。

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你各方麵都比別人強,這當然是好事。但更好的事是,你要在某些方麵示弱給他人,尋求他人的幫助。如此,你的強大就“反”成了弱小,和對方處於同一頻率,從而拉近了你們的關係。

強者的示弱,不勉強,所以省力,因為之前在他人心中的剛強形象突然反轉為柔弱,所以對方會將其看成是自己人,雖然明知對方的確強大,然而因表現出來的柔弱平衡了真正弱者的心,所以,強者的示弱才更被尊重,更有意義。當然,也隻有強者的示弱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