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我單身一人。
我在QQ裏對黑天使哀歎:“黑子,我想沒有人會要我了。”
黑子飛快地回過QQ:“還有我呢,早就對你說過,沒有人要你時就來找我。”
“兩個人的房間需要多少布置?”
“兩雙拖鞋兩條毛巾兩支牙刷和一床被子。還要有一隻倒茶點煙的手。”
“然後呢?”
“我們會再也無法記起是誰的啟蒙,讓我們拉住對方的手一直向前奔跑,跑到一個叫做幸福的地方。不再是二十四小時的分開。你給我一支煙,燃燒的邊沿傳來‘吱呀’聲,那是在兩個人的房間裏被一個陳舊的吊扇猜透了心思。你把黑衣服穿好裝成一個男人的女人模樣給一堆食物挑選主人。 ”
“你在向我求婚!”
黑天使沉默了很久:“誰說不是呢,但是你必須要拒絕。”
“為什麽?”
“因為你不再是兩年前的你。”
與黑天使認識在一個文學論壇。那時,我剛剛從大學校門走出,對愛情一知半解,對文字揮灑遲鈍,在網絡或是雜誌上都是如青澀番茄般的新鮮式人。而他在網絡上已經有些名聲,黑天使無論在網上用板磚砸人,還是在文字裏釋放自己狂放的情緒,或是在生活中做一個孤單的流浪歌手,都個性鮮明,聲勢奪人。但是他喜歡我的文字,喜歡我像他一樣大大咧咧地在網上張口丫閉口操,喜歡我簡單的性格,說我就像我的文章裏寫的那樣——我希望我是一隻番茄 ,有青色的皮便有青色的瓤,這樣便省去了拉開胸襟,向人指指點點,告訴別人我是什麽這種麻煩,可以讓愛我的人,迅速看到我的心髒。
他說:“你丫的好好寫,別相信梅花香自苦寒來,寫字是需要天分的,你在這行有靈氣。”
“可是,我能寫成什麽樣子?”那個時候,我的理想是一個字能賣一毛錢,因為當時我的處境艱難,每個月的稿費僅夠房租與網費。
“寫到可以理直氣壯地因為不缺錢花而拒絕編輯的約稿,寫到不用做一隻變態的牛,應各個編輯要求不但要擠奶還要擠出果汁或咖啡,寫到可以用文字割傷所有漢子的心髒。”
“那個時候你在哪裏?”
“親愛的,等你成功的那一天,你就不會再問這樣的傻問題。”
他在暗夜的電話裏為我唱歌,聲音激昂,像一支鋒利的箭,刺開黑暗,讓我的耳朵和心髒快樂地釋放。
他唱的是《穿過黑發的你的手》,然後在歌聲結束的時候哈哈大笑:“親愛的,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要相信至少在有歌聲的這段時間裏,我對你是真誠的。”
我也笑,聲音冷漠成丟在窗台上落滿灰塵的塑膠花,我說得了哥們兒,你什麽德性我還能不知道?而且我是番茄 公主,不是灰姑娘。
生病,一個人在異鄉生活,身邊缺少一雙手捂卻我額頭上的滾燙。
我躺在**鬱悶地吸煙,幻想一個字可以賣一毛錢,那麽每個月我可以有一兩千元供房租,買煙,還有漂亮的衣裳。
入夢後,我看到了金燦燦的陽光,它是那樣灼熱,讓我熱淚盈眶。
被濃濃的煙熏得醒來,發現金燦燦的不是陽光,而是被從我手上掉落的煙頭點燃的拖鞋。
拖鞋是離開家時媽媽放進行李箱的。上麵有著兩朵綻放的向日葵,媽媽說,希望我在任何地方都能像向日葵,隻要有陽光,就能抬起頭來,精神抖擻積極健康。
將火熄滅,看著變形的拖鞋,我終於放聲悲嚎:媽媽,就算我是向日葵,我也看不到陽光。
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悲傷。黑天使笑嘻嘻地聲音響在耳邊,他說:“你丫的,怎麽幾天都不上網?是不是躲著寫文章?”
他的聲音像落入眼中的沙土,又一次將我的淚水逼落,我在電話裏哭,他安慰我:“寶貝,我明天就去給你買一雙新的拖鞋,也有金黃色的向日葵,看到它,就算是看到同類,看到陽光。”
“我會因為拖鞋愛上你。”其實,那樣的夜,他的聲音便是陽光。
他愣了一下,溫柔的聲音仿佛是融化的奶糖。他說:“你隻是愛上了此時的感覺。”
第二天上網,看到QQ裏他的留言,他說跑了一天,都沒有看到有向日葵的拖鞋,但是他會在每個城市裏找,直到找到它並套在我的腳上。
這條消息讓我溫暖,但他用下一條冰涼的消息澆在我準備燃燒的心上,他說:“有時候,我的確是個喜歡逃之夭夭的馬賊。揚起灰塵,我高歌而去。在我哈哈大笑的背後,是誰在哭? 我從不回頭。有時候,我還假裝不小心掉進陽光裏,把你一個人留在冰冷的那個角落裏。你憂傷死了。 但是我從不回頭。因為馬賊的天性便是流浪。”
我默默地吸煙,看著黑炭般的拖鞋發怔,然後回複他:“這是新寫的散文?你丫的越來越會抒情了。拖鞋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已經給自己又買了一雙。”
狠心的馬賊,我不會讓你看到我的憂傷。
“現在的我是什麽樣?”我的煙盒空了,我在煙灰盒裏翻擇著吸過的煙頭,像在記憶裏翻擇著兩年前的點點滴滴。
“你現在有了名氣,你要保護你的名字,知道嗎,毀了你的名字就毀了你自己,你這幾年,來之不易。”
“可是……”
“沒有可是,寶貝,你拒絕我,我會裝做黯然,然後下線。我隻想告訴你×××我的心,但是我不希望我會對你的生活有什麽影響。”
我沉默,看著他發布在天涯社區結婚禮堂裏的求婚帖,心亂如草。
帖子很長——
……胡子是慢慢紮疼你的。卻等不到那天,你將自己關在門外。最後一句話,是沉默。我肯定比你幸福。我能坐在黑夜裏寫白天,我能坐在白晝裏寫你。年不壓歲,封三百六十五個紅包給它,每一天似乎都笑眯眯的。而你是知道的,我的欲望從不停息。每一天,也隻用一點時間想你,思念就掛在“的、地、得”和標點符號裏。我保證你不忍心去數。我保證,你不忍心去拆散,去打亂。 此刻,你又心亂如麻。是不是……
一年前。
我放棄了淒淒婉婉的風花雪月文章,果然成長為他所預言的“可以用文字割傷漢子心髒”的女人。
我在網上或雜誌上有了自己的天空,個性張揚,將自己的世界保護得嚴實滴水不漏,以拒絕愛情的女權主義姿態出現,高呼物質第一愛情第二,女人隻應該相信和疼愛自己。
而他從太陽縮成星星,離我的生活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偶爾知道他的近況——還是像以往一樣的漂泊,像一張出錯的車票,沒有起點沒有終點,票價是他的青春他的臉。
電話少了,網上的聊天也少了。但是,每當看到黑天使這個名字,都會喚起我久遠的記憶,少女情懷,暗夜哭泣,還有因為驕傲而強掩的心傷。
過年。我回到家人身邊,聽他們為我的成績欣喜。
而他仍是沙漠寂寞的馬賊,隻是,不知道他的背影惹哭過多少姑娘。
在QQ上偶遇,他驚喜,我平靜。
他說:這些天一直在想你,坐在火車上,忽然就想起張信哲那個娘娘腔的歌詞——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
他總能準確地命中我的憂傷,我坐在電腦前歎息,強笑回複:哥們兒,為什麽要回去,我們從來沒有離開,隻是我最近太忙,不能像以前那樣天天泡在網上。
父母在一邊向朋友們故做謙虛:“其實她的文章也沒有那麽好,隻是她是個運氣好的孩子,總能遇上一些機會,總有些朋友捧場。”
是的,我是個運氣極好的孩子,因為總有一個叫黑天使的朋友默默地將我的文章向各個網站推薦,他以他在網絡的人氣來鋪平我的道路。
“什麽時候我們見麵?”我忽然問。
他猶豫了很久,慢悠悠地回複:“等你身邊沒有男人愛的時候。”
“我會到沒有人愛的那一天嗎?”我冷笑,名利雙收的日子已讓我成了一個自戀且虛榮的小婦人。
他也笑:所以說,那一天也許永遠不會到。
我果然心亂如麻。
隨手打開文件夾,卻看到了錄有他歌聲的文件。
那是幾個月前,我二十歲生日的前夜,他為我唱的歌——《明天我要嫁給你了》。
他的聲音和吉他簡單的撥動,還有他在歌曲終了時,如在耳邊低訴的一聲:“寶貝,生日快樂。”
我原以為我的生日會寂寞著過。所以我要求他在第二天的淩晨給我電話,我在QQ裏嬉笑:“天使,我要你給我唱歌,唱一個夜晚,讓我的二十歲有著非同尋常的浪漫。”
他說:“沒有問題,我一會兒便去買一打IC卡,站在風裏為你唱。”
生日那天,我卻被交好的朋友拉進歌廳裏慶祝生日。香檳為我開,蛋糕為我切,那些男人女人的笑臉都因為那夜我是主角。我忘記了與黑天使的約會,直到手機落寞地響過數遍,才半暈眩著接通。
“是我。”他聲音簡短。
我的話更明快:“我正在和朋友們一起過生日,這兒太吵,我聽不見你的聲音,有什麽事情明天再打給我。”
一夜宿醉,第二天醒來,忽然想起與黑天使的相約,昨夜,我在狂歡,他是否獨自站在有風的街頭,握著滿手的IC卡,一個人吟唱為我準備的歌?
“黑子,我生日的事情還沒有向你道歉。”看著他的求婚帖,我忽然這樣說。
“那算事情嗎?用得著道歉不?你活得精彩,我就開心。”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網絡上這麽多人,能互相欣賞並成兩三年的摯交,並不容易。而且,別人隻喜歡你的堅強不羈,惟有我聽過你暗夜的哭泣。”
“黑子……”
“別婆婆媽媽,快點在跟帖說你拒絕了我的求婚。”
“為什麽要拒絕?”蠢笨如我,問了重複的問題。
“傻姑娘,你才二十歲,你的路還很長,你有了現在的成績,要知道珍惜。而且,你能用你的雙手來拚取你的幸福,不用將幸福押在一個自由散漫的男人身上,並讓那個男人來分享。還有,你不同於那些影視圈的女人,她們的訂婚離婚叫緋聞,而你鬧出這樣的事情,便是自己推翻自己在文字裏的理論,自毀形象,自砸飯碗。”
“如果我接受呢?”
“你不會,因為你不會讓我失望。看到自己喜歡的姑娘成長,是比擁有她更快樂的事情,快拒絕吧,我下線了。”
我聽著鍵盤殘酷的聲音敲寫著我的回帖——
其實一直都留著那些可憐的記憶。
那些可憐的記憶又是被毫無溫度的電線與光纜串就著,像你在前年冬夜在電話裏許諾我的向日葵拖鞋;像去年我們一次又一次約好了見麵,卻一次又一次的成為錯過的陌上花;像電話那端你唱歌的聲音,你說寶貝,你來吧,我們一起歌唱到喉嚨嘶啞……
可是,電線與光纜除了溫柔或凜烈的刀子,它還能承受什麽?
我幾乎打算將喉嚨交付於你的吉他,讓你的手指將它引爆,將我的生活擊穿,但是,誰知道擊穿之後的痛苦?誰聞到血漿鋪滿土地的腥甜?誰敢將自己放在起伏難定的海上麵?
寶貝,所以我要回答:“我不敢!”
吸掉半包煙,決定下網,用文字烘幹心裏的潮點。將求婚帖刷新,卻看見一些網友們的跟帖。
果然,很多喜歡他的網民與喜歡我的網民反對我們結婚。
但是,我看到幾個帖子——
有人說:這是我看的最酸楚的求婚帖,嫁了吧。
有人說:送你一百朵花,將電線與光纜纏成花環,讓黑天使將花環戴在你的頭上,讓你比所有的新娘都像新娘。
…………
我看不到黑天使離開電腦時,落寞的背影。
他也看不到,在我的心裏綻放了一百朵傷花,朵朵帶刺,朵朵嬌豔。
那一百朵傷花排成了一行字:簡單時,我們不懂愛情;懂愛時,生活卻不許我們簡單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