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有個俗氣的夢想——能有個男孩子牽著她的手帶她走進電影院,看一場讓人哭或讓人笑的好片或爛片。因為她是那麽喜歡電影中那些離她或遠或近的生活和愛情,而且她又那麽地堅信電影隻能在電影院才能鮮活起來,就像珠寶店裏冷冰冰的戒指隻有套在女人纖長的手指上才真正有了靈氣和生命。
偏偏男友是個無比現實的家夥。
《花樣年華》上映時,她帶著甜蜜憧憬告訴他:張曼玉的旗袍好美哦,片子裏的音樂好動聽哦,鏡頭搖動得好迷幻哦……他衝她笑了笑,說:好,我明天就去把這個碟子給你買回來!
一天,她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她的小小的心願。他摸摸她的頭:小傻瓜,看一次電影的錢可以買好幾張不錯的碟子啊!而且還可以留住經典——放在家裏什麽時候想看都可以看啊。
終於,什麽大片爛片放了滿滿一碟架,她卻始終沒有和心愛的人進過一次電影院。
碟架上留住了經典的影片卻沒留住愛情。
她有了第二個男朋友。
他和她一樣喜歡看電影,但是他從沒提過要帶她上電影院。他們總是到一家PUB,裏麵不但有熱鬧的人群、怡人的酒水,還有熱門的影片。她看著投影在一小塊方方的牆上的動人的畫麵,耳朵裏聽到的卻是酒杯的碰撞聲和肆無忌憚的笑聲。
一天,她羞澀地說:我們今天晚上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吧。
男友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她,然後哈哈大笑起來:有沒有搞錯?上電影院?這是幾十年代的戀愛方式啊!
她低下頭去,跟在他身後進了PUB……
認識嶠的時候她正在《珍珠港》那淒楚的海報前躊躇。女主人公垂下的眉和男主人公緊抿的嘴像憂鬱的夢,把她的心緊緊地籠住了。是買回片子到家裏邊留心著門鈴電話邊將片子聲音調得低低的看呢,還是去PUB坐在那群瘋狂快樂的人兒中盡量找尋悲哀的感覺?
她不能回答自己。
“可以請你看電影嗎?”
她扭頭,一個幹幹淨淨斯斯文文的男人,很有親切感。
他手裏拿著兩張電影票:“朋友沒有來,我不習慣一個人看電影。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陪我進去?”
她猶豫。
他從西服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送到她眼前,一並送來的,還有他單純得像孩子似的笑容:“我不是壞人,也沒將你當那種女人。我隻是想看這個電影。但不想一個人。”
她看了一眼那個東西——是證件。上麵白紙黑字紅印大章全在講述一個事情:他是一個叫邢嶠的律師。
她微微笑了,從他手裏拿走了一張票。
邢嶠鬆了一口氣:“真怕你拒絕,我是第一次這樣請人看電影。”
她偏著頭並不看他:“第一次有人請我看電影,而這個人居然不是我的愛人。”
她的裙子很窄,上樓梯時不怎麽方便。他向她伸出手。這次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進他溫暖的手心。
兩個人緩緩進入寬敞的影廳,坐在紅絲絨的座椅上,像一對情侶,親密地談論著未知的電影。
音樂響起時,她戰栗起來,這才是真正的電影,這才是最完美的聲音,這才是她的向往。她怯怯地將目光投向他,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銀幕。她歎了口氣,隻可惜,隻可惜身邊這個男人不是她男朋友。
影片沒有宣傳的那麽好,但是還是小小的賺了她一些眼淚。一張紙巾送到她麵前,還有他體貼的微笑。
當“The End”出現在銀幕上時,她和他都歎了口氣,幾乎同時開口:“怎麽會是這樣的結局呢!”然後兩個人看著對方,啞然失笑。
退場的人群在湧動,他和她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也許我應該請你吃頓飯,我喜歡在看完一部片子後和朋友交換意見。”他說。
“不!”她笑了起來,“但如果你肯請我吃快餐或許可以。”
他也哈哈笑了起來。聽從她的安排坐進了笑得可愛慈祥的肯德基老爺爺的店子裏。
他們熱烈地討論片中殘酷的戰爭、不盡如人意的結局、美輪美奐的畫麵、三個主人公微妙的情感,他們都驚駭地發現,兩人競有那麽多的共識。
這樣兩個人不談一場戀愛,應該是種遺憾吧。
她無聲啜著可樂,他沉默地喝著咖啡,兩個人在歡快的快餐店裏不合時宜地靜靜坐著,氣氛就這樣尷尬起來。
“我有男朋友……呃……他今天比較忙……”她有些語無倫次。
“我的女朋友也是今天有事。”他說。
她忽然有點小小的醋意,用吸管戳著可樂裏的冰塊小聲地說:“你常帶她一起看電影嗎?”
他笑:“不!她有套很棒的家庭影院,她喜歡躺在沙發上吸著煙看著電影。她討厭電影院那正襟危坐的氣氛。你的男朋友呢?”
“他喜歡在酒吧裏一邊喝著啤酒和周圍人狂笑狂罵一邊看著電影,他說那樣才夠IN,而像我這樣一心想到電影院的女人實在是太OUT了。”
兩人相視而笑。他說:“我女朋友和你男朋友倒像是同一種人呢!”
他的潛台詞是不是在講:而我和你才是同一種人?
她的心亂抖起來,想岔開話題:“這片子結尾讓我失望啊!我怎麽會覺得沒有宣傳中那麽精彩呢?”
“如果不親眼去看,就永遠無法肯定電影是不是精彩。就像沒有相處過,就永遠無法肯定身邊的人是不是自己一生的選擇一樣!”他說。
她很想問他一生的選擇是不是已經找到,但她最終沒開口。如果他說找到了,她會掩飾不住自己這莫名其妙的失落;如果他說沒找到,那麽接下來也許他們會走得更近一些,或者還會開始一輪戀愛。但是,那樣的結局會好麽?
“不知道下一部大片會是什麽。”他仿佛是沒話找話說。
她模仿他的腔調:“誰知道呢,就像下一輪戀愛到來之前,有誰能預見自己會遇上怎樣的人,擁有怎樣的愛!”
他的眼睛閃了一下,握著咖啡杯的手微微一動,她的話正是他想要表達的那種意思。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號碼歉疚地衝她笑了笑,拿著手機走到外餐店門外。是女朋友的電話。
女友甜蜜的聲音將他的心拉回了軌道,聽她在那邊嗔怪他:“阿嶠,今天晚上忙什麽呢?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嘛!晚上來我這兒吧,我今天剛買了原版的《珍珠港》,過來陪我看吧……”
他笑著答應,目光投向快餐廳。他和她的座位空在那兒。她已經不見了。
一個侍者將一個小紙包遞給他,彬彬有禮地說:“先生,這是剛才和您一起用餐的小姐讓我轉交給您的。”
紙是普通的餐巾紙,紙裏麵是幾張鈔票。拿起鈔票,餐巾紙上幾行草草的字躍入眼中:“終於有了男人請我看電影,但那個人不是我的愛人。終於遇見個男人能和我心有靈犀,但那個人有自己的愛人。誰都不知道身邊的人是不是自己最終的選擇,也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麽樣的人和自己相愛,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們在該end的地方go on,隻會像《珍珠港》一樣,留下不盡如人意的結局。”
他將紙巾折好放進錢包中,揮手招來侍者,將那幾張鈔票放進他手裏,說:“請你女朋友看電影吧!”留下目瞪口呆的侍者,從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