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家了,新房子給我的**是那間潔白可愛的小廚房。沒有廚房的房子就像少了女主人或男主人的房子,不可能找到家的感覺。吃久了各式中西快餐、外賣、盒飯的我,終於厭倦了永遠隻有脂粉香的房間,向朋友們宣布:“我換了套有廚房的房子,我要親自下廚,練習做一個良婦!”

朋友們都開心地笑:“好啊好啊,隻是不知道你的免費餐館能營業多久!”

小郭笑得更是居心不良,他悄悄走到我身邊,拉拉我焦黃的頭發:“你會不會將菜炒得像你的頭發,幹枯沒營養,而且色味俱不佳?”

“去死!”

高跟鞋此時起了作用,小郭抱著腳,不停地嚷:“這樣的悍婦,下手這樣狠,會不會拿砒霜做味精,想將我們這些大好青年一鍋煮死?”

懶得和他多費話,我看著可愛的小廚房,想到當我將一碟碟美味的菜肴及未曾被他們發現的賢良淑德美好品質一起端上桌時,小郭快要掉到地板上眼球,我便得意地笑。

“傻笑什麽?你知道怎麽做湘菜麽?”不怕死的小郭又來挑釁。

我冷笑:“香菜?切碎後撒到八分熟的菜裏,然後起鍋上桌,或者涼拌,最好吃的是香菜煮豬血……”

正在口若懸河,他們下巴都笑得快要掉下來:“將湘菜當香菜,高!高!高!”

坐在辦公室裏發呆,一想起被這些人視為傻妞,我便火冒三丈:“不就是湘菜嘛,有什麽難,多放辣椒,多放油!”

同事李姐聽見我的自語,在對麵桌子邊咯咯地笑:“湘菜哪會這樣簡單?想做好主婦,還是先找本食譜讀。”

她在櫃子裏翻擇,總算找到一本已在廚房身經百戰的湘菜食譜,如移交大權般鄭重地將它放在我的手裏:“我老公也是喜歡吃湘菜的,想拴住一個男人,先拴住他的胃。這本食譜當年可起了大作用。”

“誰說我想拴男人了?”我麵紅耳赤,卻將食譜在懷裏抱得緊緊。

李姐一出門,我便抓起電話通知小郭:“這個周末,我做湘菜,你告訴大家來我家聚餐。”

“香菜?你打算涼拌還是切碎?”小郭不放過任何一個讓我難為情的機會,而且在電話裏,我無法踩他的腳,他笑得更是肆無忌憚春風得意。

我恨恨地摔了電話,抓著食譜仿佛抓住了小郭的金箍咒:等有一天,我拴住了你的胃,你以後的日子就別想過安生。

電話又響,小郭在電話那邊自言自語:“如果有人能做出正宗的芙蓉鯽魚,那我真要刮目相看。普通的湘菜不算什麽,這種魚才是絕佳美味,入口即融,肉味鮮嫩……”

小郭不是我的同事。但是他所在的公司與我們有業務往來,正好又在同一幢寫字樓,我們便不知不覺成了好朋友。第一次看到小郭時,我便左眼皮微跳,在心裏暗想:是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還是右眼跳財左眼跳災。越想不清楚越想得認真,等小郭開口向我說話時,這句話便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小郭當時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地笑,笑的時候眼睛像一尾小魚,清澈可愛,仿佛正躍躍欲試地向我這邊兒跳過來。

“左眼跳愛右眼跳財!”他很認真地回答,然後扭頭去拿我所需要的資料。

我在尋思自己跳的是哪隻眼時,忽然臉紅了起來,死小郭,居然用語言來調戲我!

如果有人羨慕我具有將身邊一切優秀男人攏到身邊做死黨哥們的本事,我一定會迫切地將技術移交——多可怕,優秀的男人都將我當哥們,那麽我的終身大事找誰成全?

可是雖然已經意識到了憂患,卻死性不改。與小郭在樓下快餐廳吃飯時,兩人因為吃得太刻苦,腦袋便不自覺地在空中撞出“咚”的聲音,我嚇了一跳,手裏的湯匙便一抖,然後被燙得呲牙咧嘴。小郭溫柔地拉住我的手用紙巾擦拭,問我是不是很疼。如果此刻我做嬌羞狀並目光款款與他深情互望,故事一定不是現在這種情節。可是我當時卻立馬從他手裏抽出自己的手,惡狠狠地瞪他:“小樣兒,撞了我的頭,燙了我的手,你以為假惺惺扮溫柔我便可以放過你了?”嘴上音未落,腳下的功夫已使出,小郭在我高跟鞋的偷襲下疼得咬牙:“喬米,算你狠!”

每每想到這個情節,我連腸子都要悔青。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從此與小郭在一起,不是舌槍唇棒,便是大打出手。玩笑越來越多,真假也越來越難辨。當他誇我今天漂亮時,我的條件反射便是衝進洗手間看自己是否忘記拉拉鏈;當他說我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孩時,我立馬會問他是不是想向我借錢;當他極認真地說喬米你怎麽就看不出我的心時,我腦子裏馬上想到他一定是捉弄我,等我臉紅心跳時他再打聲哈哈說喬米這樣的當你也會上不是你的作風……

中午休息時間,我坐在辦公室裏翻看菜譜。查目錄,總算被我查到“芙蓉鯽魚”這道菜。芙蓉鯽魚,看名字便讓人流口水,我不信這道魚能擺不平小郭那兩隻小魚眼。

李姐吃完午餐過來,忽然神秘兮兮地衝到我身邊:“喬米,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

“啊?哪家好男兒?”

“你們也應該認識啦,那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材,而且夠上進,很不錯的。”

“叫什麽名字?我會認識這種男人?”

“樓上的小郭啊!剛剛我吃飯時遇上他,他還向我打聽你……”

我哈哈地狂笑,打通小郭的手機:“小郭,有人給我介紹男朋友!”

小郭的聲音聽不出端倪,平靜一如往常,問我:“是誰啊?”

“這個男人據說一表人材,夠上進,很適合我!”

“是誰?”

我笑得喘不過氣來:“他叫什麽我也不清楚,隻是大家平時都簡稱他小郭!”

小郭愣了一下,在電話那邊笑:“這樣子啊?既然眾望所歸,那不如我們就開始一樁戀愛吧?”

“去死!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也輪不到你!”我臉刷的一下紅了,心如小鹿亂撞。但是求愛的氣氛太過於兒戲,小郭一定不是認真的。

“特點:味道鮮嫩,落口即溶,為湖南傳統名菜。 原料: 鯽魚2尾750克,胡椒粉0.5克,雞蛋清5個,蔥25克,熟瘦火腿15克,薑15克, 紹酒50克,雞清湯250克,精鹽5克,雞油15克,味精2克 ……”

天啊,一條魚做起來要這麽麻煩,鯽魚好找,配料難尋。愁眉苦臉地向李姐求救:“李姐,我是不是還得買一個小天平,將那些配料的克數都稱得一毫不差?還有哦,我到哪兒去買紹酒?”

李姐用紅藍鉛筆丟我,罵道:“真是白癡,超市裏有淨菜,從剖好洗幹淨的魚到配料全給你包在一起,新鮮又方便。看你就不是做主婦的人,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了,連這個都不知道,將來怎麽嫁得掉……”

罵了半天,她看我在咧嘴傻笑,奇怪不已,不明白我為什麽被人罵還可以這樣開心。

“真好,洗澡方便了。”

“洗澡?和魚有什麽關係?”

“有關係啊。我開始打算買七八條活魚來練習,沒有地方裝,就得放在浴缸裏養。”

“製作過程: 1. 鯽魚去鱗、鰓、內髒,洗淨,斜切下鯽魚的頭和尾,同魚身一起裝入盤中,加紹酒和拍破的蔥薑,上籠蒸10分鍾取出,頭尾和原湯不動,用小刀剔下魚肉。 2. 將蛋清打散後,放入魚肉、雞湯、魚肉原湯,加入精鹽、味精、胡椒粉攪勻,將一半裝入湯碗,上籠蒸至半熟取出,另一半倒在上麵,上籠蒸熟,即為芙蓉鯽魚,同時把魚頭、魚尾蒸熟。 3. 將芙蓉鯽魚和魚頭魚尾取出,頭、尾分別擺放芙蓉鯽魚兩頭,拚成魚形,撒上火腿末、蔥花,淋入雞油即成。注意——”

真討厭,在注意的地方偏偏被撕破了。

我站在廚房給李姐打電話:“李姐,做芙蓉鯽魚要注意什麽?”

李姐一邊兒哄寶寶吃飯,一邊兒極沒耐心地說:“我怎麽知道注意什麽?菜譜不是給你了?”

不知道需要注意什麽,不代表就得放棄這道菜吧。我悻悻地放下電話,按著食譜上的要求,手忙腳亂地製作我的愛情必殺技芙蓉鯽魚。

第一次,過鹹。

第二次,過淡。

第三次,魚還是生的。

一連三天,我都帶著一股魚腥味兒上班。李姐掩著鼻子問我有什麽收獲,我告訴她我要更勤奮地工作,因為做家庭主婦比朝九晚五更辛苦。

小郭來電話詢問明天晚上的晚餐是否會如期舉行。

我脫口而出:“當然,我都練習了這麽久!”

“哈哈,什麽?”

“我是說,當然會如期,你們等這一天都等了這麽久!”

朋友們陸續來到。小郭帶著紅酒,興高采烈。

“喬米做飯給大家吃,你高興個什麽勁兒?”他們逗小郭。

小郭正色說:“我借喬米這頓飯,向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這話被廚房裏的我聽見,用小刀剔魚肉的手又一抖,差點剔下了自己的肉。他要宣布什麽?難不成魚還沒有入口,緊箍咒便起了作用?因為我在廚房的樣子特別可愛,所以小郭的眼睛已被我拴住?

滿懷心事地在廚房裏忙碌,小郭時不時進來探班,將一些涼菜炒菜端出去。

“最後一道菜便是正宗的湘菜——芙蓉鯽魚!”我向大家宣布。

小郭眉飛色舞:“喬米真了解我,知道我最喜歡吃魚!”

我瞟他一眼,那可不,我不但知道你喜歡吃魚,而且我還要吃定你這條魚呢。

魚終於做出,將魚頭魚尾魚身子排好,撒了火腿未,淋上雞油……偷偷嚐一口,不鹹不淡,味道應該不錯。

將魚放在桌中央,得意地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美味。肉味鮮嫩,入口即溶!”

筷子像小李飛刀,一雙雙地向魚紮去,小郭端著酒杯忽然說:“有件喜事需要和大家分享!”

“味道是還可以,但是不嫩!”朋友A說。

“哈哈,入口不溶啊!”朋友B說。

“我戀愛了,她能做最正宗的芙蓉鯽魚。回頭我與她約個時間,做給大家嚐嚐。”小郭笑眯眯地說,他也吃了一口魚,卻沒有挑剔,可能戀愛中的男人對其它的事情都心無旁騖,我懷疑我做出一隻破掉膽的苦魚,他也能吃得甜滋滋。

“喬米,好好努力,你有做良家婦的潛質!”他拍我的肩,像好哥們兒那般。

眼眶中的淚水被他拍落,滴在我碗中的魚肉上。合著眼淚將魚肉吞下,喉嚨一緊,撕扯般的痛苦。我跑進廚房裏喝醋,眼淚不加控製地啪啪落下。

有人在我身後說:“吃點醋是不是好一些?”

我惡狠狠地伸腳踩他:“去死!”

“在我死之前,讓我告訴你一件事情!”小郭從來沒有這樣深沉過。

像在黑暗中忽然看到火光,我停住哭泣,期待地看向他。

“你做這道菜還是下了些功夫的。但是下次要注意:鯽魚不可久蒸,以10分鍾為度,蒸的時間過長,肉死刺軟,不易分離,鮮味盡失。 ”

原來,他要告訴我的是這件事情。喉嚨又癢又痛,放聲狂咳,咳落滿臉的眼淚,咳碎了整顆心,還有那根和小郭一樣該死的魚刺。

他輕拍我背,我直起腰將他手打落:“謝謝你告訴我。但是沒有用了,因為我不會再做這道菜。”

“為什麽?”

“這道菜以後有人做了,我還學它做什麽。”說完這句話,我便頭也不回地走回飯廳,坐回飯桌邊,挾起一大塊魚。以後不會再做它,就讓我今天吃個夠。

小郭也坐回原位,朋友們說:“小郭你還沒有說你的女友是誰呢,打算什麽時候請我們吃飯?”

小郭手中的筷子一揚,直直地指著我:“喬米,你想什麽時候再請大家吃飯?”

我愣了一下,筷子掉落地上,捂住嘴又向廚房跑。

他緊跟著跑進來,拿著醋瓶:“來,喝點醋!”

“不要喝啦。我沒有被魚刺卡住。”我飛起一腳向他腳上踩,他就勢將我拉進懷裏。

“為什麽踩我?我今天可沒有和你做對!”

“那你……你剛剛為什麽不早說,圈子繞到芙蓉鯽魚身上去……”

他的嘴唇吻住了我的眼睛,嘖嘖地感慨:“真奇怪,戀愛中的女人眼淚會是甜的。”

他的話響在耳邊,軟軟的暖洋洋的從耳朵鑽進心裏。

他說:“你沒有感覺芙蓉鯽魚和我們很像嗎?你看:愛情不可久拖,拖的時間過長,心死情軟,愛情友情便混雜不清,而且鮮味盡失,火花不再。我再不給你加點醋,可能我們的感情真是要被卡住,一生隻做好哥們兒,與情人無緣了。”

我破涕而笑,在他懷裏,地勢有利,腳穩穩地踩在他腳上:“去死啦。”

這次我可舍不得再用力,隻是借他的腳增加高度,這樣,才能將他的嘴死死吻住。